几阵春雨后,老街尽头路边一侧,种了一排豌豆。那粉色的花朵,沐浴在春风里,花枝乱颤。绿叶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装饰起那鲜嫩的叶面。高昂着头颅的苗枝,正迎着和煕的春风,飘摇舒坦起身子,攥劲吮吸着这天赐的甘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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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一节四年级的语文课;下午,两节七年级的语文课。备课与上课交替相连,如车轱辘一般连轴转着,累得人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尤其那连绵不绝的春雨,总也不肯停歇,更易让人起郁闷。
午后四点,老天总算开了眼,淌干了泪滴,打算停下歇息一会。
明天就是惊蛰,气温略有回升,春色略缓,春味儿正在山野田间各处悄悄奔走,少了前几日的严寒与冻人劲。稍一好转的天气,让人不自觉地跟着舒心起来,感觉人也轻松了好几分。
雨后,大山里的空气湿漉漉的,尤为浓稠。那温氲的水蒸汽,一直缠绕着山野田间玩耍,总也挥之不尽。几阵晴风吹来,雨雾散尽,空蒙的山色,重又荡漾着碧波一般的绿翠,天色恢复了朗润与明净。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被雨水浸透了的塑胶跑道,开始贪婪地做起深呼吸。如此清新又润人的纯净空气,还处在天然的氧吧中,不是随便人可以享用得到,这是上苍赐给山里人家独有的一份恩宠。
学校屋后的大山之上,随风飘来一阵阵花开的味儿,不知是杏树还是腊梅,正吐出幽幽的清香,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开始温润起来的空气中,还带着一股甜甜的味儿,惹得人兴致高涨起来。
放学后的校园,空空荡荡,学生们早已背着书包散去。许是这山野的春味激起了我的兴致,为缓解一天备课与上课所致的疲惫,我信步踱出校门,往坡下老街逛去。
春雨虽然停了有一阵子,开阔的老街上,一样瞧不见几个人影,街道冷冷清清,羞答答的模样,感觉自己进了无人区。早已没落的“小香港”,人本来就不多,加上这儿的人,不论男女,更不惶老少,喜欢三个一堆,四个一伙,三三两两凑一起,窝在小杂货店那阴暗角落,不是搓麻将,就是打扑克,用这种既原始又简单的方式,消磨他们无处安放的寂寞和闲暇。
倒是几只奶子下垂得厉害的老母狗,依旧在街头巷口各处,来回快速奔走。它们纷纷低着头,紧贴着地面,这里嗅一嗅,那处闻一闻,不停舔食别人扔在地上的各种杂碎。这群快速奔走的低头族,移动速度极快,好像稍稍迟缓了一会,便要错过即将开席的盛宴似的。
我沿着空旷的街面,速速朝镇子下边走去,快到街的尽头,一处临街低矮的屋檐下,我所教四年级班上的一位小女生,此时,正专注地蹲在她妈妈身旁,身子使劲前倾,勾着小脑袋,两眼直勾勾盯着她妈妈手中的手机屏幕,瞧得正起劲。小女孩的母亲,同样投入,母女俩全部的心思,都聚焦在屏幕上。许是母女俩太过投入,她们居然没留意到我朝她们走来。
我想捉弄一下那个低头瞧看手机的小女孩,大喊一声:“张喜蕾,你在干嘛呢?”,小女孩循声抬头,见我打身旁路过,随即堆起一脸的腼腆与笑意来,生硬巴巴地回了我一声:“罗老师好!”
一旁正在打扫卫生,一位上了年纪的浓眉黑脸大叔,也跟着附和:“她呀,成天就知道盯着手机,不知她的手机里,到底有啥勾人的东西,把魂魄都勾走了!”
女孩的母亲,听到女儿叫我,抬了抬眼,便朝我微微一笑,然后又垂下头去,母女俩人再次回到手机的世界里去了。
我没作停留,继续前行,待离她们家有一点距离时,我回头看了看她们,母女俩正瞧着手中的宝贝疙瘩,全情投入,如同她们全部的世界,只是一部手机微缩。
很快,街道便在我脚下戛然而止,不再延伸。
道路重又被田野与路边的各种大树所包围。少了一排排房子的遮挡,顿时,视线便宽阔了许多,可以看见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远山上正在飘散的缭绕云雾。
临路边的一侧,一处竹篱笆围起来一小块空地,种了一排吐着粉红色泽大花蕾的豌豆,那高高纤细绿油油的藤蔓,顺着竹篱笆,缠绕上爬。有的豌豆枝叶,已经越过了篱笆边沿的顶端。那高昂着头颅的苗枝,正迎着和煕的春风,飘摇舒坦着身子,攒劲吮吸着天赐的甘露。
几阵春雨后,豌豆苗枝桠上的嫩绿叶片,缀满了一颗颗饱满又晶莹的小雨珠,无比剔透,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装饰起那鲜嫩的叶面。
往左拐,有一小块竹篱笆菜地。一条新修的水泥小桥横跨宽阔的溪流,笔直通往对面山脚的人家。过小桥,新贯通了一条同样窄小的乡间水泥小路,打绿绿的田间穿过。
小路旁边稻田的一角,有一块不大的菜地,那蔬菜的嫩叶,全被路过的飞鸟啄得七零八落。垄上黄白相间的叶面,如同被成千上万只虫子咬过一般,仅留下低矮又光秃的身子,迎在春风里,突兀耸立着,就像是在给来往的路人提个醒:
“看啊,那些没有规矩的飞鸟,看它们把我折腾成如今这般的模样,真是讨厌!”
随手从菜地木篱笆围栏的边沿,我抽出一根细长木棍,紧握手中,怕山脚哪户农家的狗儿,突然窜出来咬人。还好,怕狗的我没见着狗的影子,这让我大舒了一口长气。
这儿的人家,关门闭户的多,偶有一两家洞开着大门,却见不着人影,只有客厅整洁干净的茶几,横于不甚亮堂的厅堂正中间,让我又起错觉:“难道我又进入了另一个无村?按理,这儿靠近城镇,距离街道近,该有人才对啊,不知他们是不是下地干活了。”
脚下新修的水泥路面,光滑平整,没一点儿杂质,尤其被春雨冲洗过后,更是干干净净,让人不忍踩踏。水泥小路在一户木篱笆围墙的门前中断,不再前延。那户人家的屋檐下边,倒是躺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靠在矮竹椅上打盹养神,他不知有人过来。
傍晚的田间,立着残荷的莲田,枯萎的残枝光着褐色的杆子,残荷叶耷拉脑袋,立在泥田,静默无声,在等着春天再次把它唤醒。这幅冬日残何的早春景象,若无远处春雨作用之下不断蒸腾上涌的汽雾,让人误以为还在寒冬。
顺着田埂,我来到垦殖厂留下的一排废弃建筑跟前。只不过,过去人声鼎沸的厂房,如今全被破败与衰无所代替,老旧的房子,东倒西塌,处处断壁残垣,荒芜得直叫人心慌慌。
穿过这几排烂屋子,我再次回到了溪流上方的岸边。只不过,我所站的位置,距离先前走过那道小桥,已隔了好远一段距离。就在我眼前小桥的旁边,亦有一条废弃了旧桥,过去是用来车辆行的。
桥下的溪流,同样宽阔,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溪水涨得满满当当,一朵朵奔腾的浪花,相互追逐撞击,发出“哗哗......”的水流声。“咕咚、咕咚......”流淌的,除了走远的岁月,还有已消逝的记忆。这条开阔的溪流,见证了小镇过去的兴盛与如今凋零。这不知疲倦的溪流啊,它目睹了“小香港”逝去的繁华,还有南来北往的路人。
过小桥,立马回到老街,向前走不了多远,很快回到通往学校的上坡弯道。此时,到了学校食堂的饭点。
食堂除了做教职员工和学生的营养午餐之外,还会额外为几位住校的老师,以及六位住校的学生提供晚餐。平常,五点钟一到,晚餐便准时开吃。今天不知为啥,五点过去有一会儿了,那六位住校的学生,不知跑哪儿撒野去了。我与另两位老师,加上做饭的阿姨,五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阿姨略带遗憾的语调感慨:“真是讨厌,辛苦一下午做好的这桌饭菜,这几个鬼娃子,不知跑哪了?若他们今晚不来吃,可惜了这一桌的饭菜!”
晚饭过后,照例是我与秦老师去到附近山村转悠晃荡的休闲时光,这是我最爱的一项运动,风打雷不动,即使下雨,我俩亦会撑着雨伞冒雨出动,图的就是这山里边的空气与美景。
春雨初歇的黄昏,空中飘着一层薄薄的云雾,把远处的山体衬得更加碧绿幽黑。
马路两侧田间的水沟,雨水充盈丰沛,溢得到处都是。有些地方的沟渠,雨水太过满当,竟挤过水沟边沿,噜咕噜直往外冒,纷纷跑到马路上的低洼地带来。
田间凋零了的水稻根蔸,被长势正旺的紫云英(红花草)所覆盖遮掩。惊蛰就在眼前,郁郁葱葱的红花草虽没全开,却仍有1/3的红花伸长脖子,正开得浓艳艳。
扑鼻而来的清幽芳香,直沁人的心田,伴着田间泥土的芬芳气息,还有山野的清新空气,我走在乡间的小路,忍不住猛吸起山野田间好闻的香味儿。
我问走在一侧的秦老师:“这红花草的香味,还有山野田间的各种气息,你可闻着?”
“我是闻不到啥味儿,我这鼻子,早被多年书写的粉尘给染坏,嗅觉不再灵敏,干我们老师这一行,得了鼻炎的,大有人在。” 华老师柔声柔语地回了我。
这样啊,我大惊,想不到做一个老师,还会如此。一想着他们即使在春天百花齐放的日子,也不能嗅感春天,更闻不着草味与花香,有点为他们的境遇感慨不平,又担心起自己会不会也步入他们的后尘,一样闻不到春天的味儿......
待我们回到学校时,初中部的孩子们,早就端坐在教室看书自习了。很快,早春的夜色,重又把坡上的校园密实严严地包裹好。
还没全盛的紫云英(红花草),迫不及待开出一些粉白相间的花朵,笑迎起春风。
田间绿草,青葱郁郁,映着远山蒸腾上涌的汽雾,田园山色,春光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