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看《芈月传》,臣服于一个女人的雄才大略里,身历动荡坎坷的芈月在大争之世饱受命运的考验,最终得以华丽回归,带着丈夫秦惠文王的使命,以争霸天下为己任,坚持商君之法,最后一步步锐变为大秦帝国的铁血太后。

    商君之法让秦国走向强盛,早先为周天子牧马的嬴氏部族在驰聘万里纵横东西之后,能有这样的成就,我为商鞅和法家深深的震撼,只可惜被秦孝公尊为国士无双的商鞅在孝公去世之后,无力自保,最后在秦军的追捕中毙命,落得个“车裂”的下场。

     改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商君虽死,但商君之法却得以继续实行,为后来的秦国历代君主所沿用,他提出的“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成为了秦国的治国思想。两千三百多年前一心筹谋“法治”的执拗男子,为变法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他的政治理想却渗透到了历代秦王的心中,成为秦国统治阶级的立国之本。

    一千年以后,同样执着于变法改革的王荆公,面对北宋王朝积贫积弱的现状种种失意,他全身心投入于“富国强兵”的改革理想里,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然而,倾尽智慧和热情的“熙宁变法”最终毁于一旦,那一刻,想来荆公的心也跟着死了吧。秉承“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拗相公尽管最后能够激流勇退,归隐山林。但他的政治理想付之一炬,身后诸事,无能为力,抑或是让一个王朝过早的预见了自己的宿命。

    面对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让人感觉到更多的是喧嚣与争议,然而褪去政治家的光环,他王安石也不过是一个性情刚烈、命运多舛的诗人啊!对于他的诗,印象最深的还是那首再简单不过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梅花诗意韵刚劲,虽是寥寥几语,却暗合了一个饱受排挤与打击的士大夫的处世哲学。虽身处险境,却无畏无惧,面对变法的种种艰难险阻,始终秉持心中的信念,屹立如山,坚韧如磐。想来荆公若没有以天下苍生为念的情怀,也就不会去改革变法,成为众矢之的。从这个角度讲,我敬佩荆公。

    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生于宋真宗天禧五年(公元1021年),江西临川人,封荆国公,故后世又称王荆公。父王益,字损之,曾为临川军判官,生母吴氏。他自幼聪颖,酷爱读书,年少时便随父宦游各地,接触到民间疾苦。北宋中期“内忧外患”的时代背景和家庭环境的影响,造就了王安石“经世致用”的人生观,他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树立了“欲与稷契暇相希”的人生理想。

    公元1037年,16岁的王安石随父入京,结识了后来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成为挚友,曾巩将其文推荐给了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并得到欧阳修的高度评价:“翰林岁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学而优则仕,庆历二年(公元1042年),21岁的王安石高中进士,从此走上了一条“以天下为己任”的仕宦之路。

    据宋人王銍的《默记》所载,王安石其实应该是那一届的状元,只是考卷在呈送仁宗时,因卷中有“孺子其朋”四字,致使仁宗不悦,而与本该为第四名的杨寘互换,于是杨寘成了那一届的状元,王安石只得屈居第四。然而对于此事,荆公一生未曾言及,似他这般崖岸清峻,自在枯荣的人,心中自有一片天地,寒木春华,高岸深谷,何曾把个名次放在心上。

    他心性纯明,初出茅庐即与众不同,不管外界的主流价值观如何迂回进取,他亦不骄不躁,不攀慕,不觊觎,拥有独立完整的精神体系。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官场,他似乎显得格外从容,并不像很多读书人那样急欲靠功名仕进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年轻而富有理想的王安石生平做的第一个官职是“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公事”,这个职位相当于现在的市政府办公厅秘书。他从帝国的基层慢慢做起,一边积累从政经验,一边奠定自己的学术思想。许多年以后,声名鹊起的铁血宰相,在赵宋王朝复杂温吞的政局下,力谏帝王改革变法,只是这样锐意进取的人物却是高山仰止、淡泊名利之人。

    在那个“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时代里,北宋王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中了甲科进士的,在地方干满一任后,便可以申请回朝廷担任馆阁之职,不要小看了这个馆阁,那可是最接近权利巅峰的地方,很容易就能实现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的梦想。

    然而年仅25岁的王安石却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个进京为官的机会,选择了出任鄞县知县,这在当时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他似乎对自己的从政道路有着很明确的规划,先从地方官做起,“以少施其所学”。他或许一早意识到心中的理想和现行制度大相径庭,也深知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在帝国产生巨大的冲击,需要积蓄力量,伺机而动,因此小心固守着,绝不轻易显露。

    王安石在地方任上勤政爱民,治绩斐然。他兴修水利,改革学校,创农民货款法,把自己的新学思想,融入实践。在此后漫长的时光里,他又接二连三谢绝了朝廷的升迁提拔,情愿留守一方,福泽百姓。十六年的地方官生涯,让务实严谨的男子积累起了巨大的官声人望,他不仅深受百姓爱戴,更在士大夫中树立起了极高的声誉,用司马光当时的话来说就是:“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太平可令致,生民咸被其泽。”

    彼时,盛名之下的男子亦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只是在看似太平盛世的北宋王朝日渐腐朽的现实冲击下,立志改革的男子唯有不动声色,等待时机。果然,在他韬光养晦的筹谋里,终于迎来了激进奋起的神宗时代,亦为日后的“熙宁变法”提供的可能,当然成功与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公元1058年,时年38岁的王安石终于从地方回到了朝廷,担任掌管全国财政和漕运的三司度支判官。在地方上得到充分历练的王安石正式向朝廷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也称“万言书”。然而,彼时以“性情宽厚”著称的仁宗皇帝已经老迈,这个13岁登基,在位长达42年,创下“仁宗盛治”的帝王已经老了,况且他不是没有搞过改革,“庆历新政”的失败让他心灰意冷,而今,他只想把江山安稳过渡到继任者手里。

    对于朝廷的无动于衷,王安石选择了沉默,然而沉默并不意味着放弃,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个变法的梦想。他早年曾写过一首非常有名的诗《登飞来峰》:“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是一个身怀抱负、倨傲不凡的男子的政治自白。古人常有浮云蔽日、邪臣蔽贤之虑,而荆公的“不畏”,恰恰表现了他的志向,不惧奸邪,傲然于天地间,亦可看作他推行新法的决心。

    公元1063年,王安石的母亲吴氏病逝,他于是辞官回到江宁守丧,也就是在这一年,54岁的宋仁宗驾崩,太子赵曙继位,是为宋英宗。英宗在位5年,体弱多病,曾屡召王安石赴京任职,均被他以服母丧和有病为由谢绝了。一个人能有多少情怀,才受得住这样的寂寞?他在江南的杏花烟雨里又度过了数年平静的时光,直到神宗皇帝继位,他才等来了机会。

    北宋治平四年,20岁的宋神宗赵顼登基为帝,次年改元熙宁。这个年轻的君王自幼仰慕荆公人品才学,面对帝国“积贫积弱”的现状,有意推行新政,开始启用王安石改革,并以“越次入对”的殊礼,邀请王安石赴京共商国是,最后以“师臣”礼遇入阁拜相,推出了影响深远的“熙宁变法”。

    王安石一生始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力图荡涤污垢,振兴王朝,他前后八年两度为相,以其政治家独有的人格魅力与坚忍不拔的毅力,挺立在改革变法的风口浪间,顽强推行自己“富国强兵”的政治理想,直到耗尽最后一滴心血。只可惜,“熙宁变法”至神宗驾崩总共持续了16年,最终还是失败了,许多好的想法政策没有得到落实,反而坏的想法被政敌加以利用,造成了悲剧。

    繁华褪尽后,他最终得以全身而退,携老妻归隐钟山。他的妻子吴氏是他的表妹,两人相濡以沫,他一生也只娶了这一个妻子,尽管他当宰相之后位高权重,却一直甘于清贫,生活简朴,不迩声色。一言以蔽之,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当然也有说他为人邋遢,不事修饰奉养,然而他身上所呈现出来的坚韧和不可置疑的强悍,单纯而深刻。他旺盛持久的精力以及耐力,使后来者望而却步,即便是政治上的反对者也为之叹服。

    纵观中国历史上的政治改革家,似他这样善始善终的,也是难能可贵了。然而,他生性倔强执拗,政治理想破灭,一腔抱负化为烟云后,心中想必是失意难当的。宋神宗为了使他晚年生活富足,曾让他以“使相”之名兼任江宁知府,他在钟山白塘筑室“半山园”安顿下来之后,便辞去了所有的官职,以一届布衣之身终老田园。

    每一个泰然自若的人,都有一颗饱经沧桑的心。他晚年曾写诗赠与自己的邻居湖阴先生:“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山水发乎情,这个生性刚烈的改革强人在晚年亦有这样恬淡怡然的时刻,想来人生苦短,起起伏伏终有定数,一切也都能释怀了。

    也好在政治才干并没有隐没他身上其它的光芒,他不仅诗写得好,散文更是一流。他的诗遒劲清新,以绝句为最高,晚年诗风含蓄深沉、深婉不迫,在北宋诗坛自成一家,被称为王荆公体或半山体,代表作有《泊船瓜洲》、《元日》等。他的散文,雄健简练,奇崛峭拔,充分发挥了古文的实际功用;短文简洁峻切,短小精悍,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有《王临川集》、《临川集拾遗》等存世。

    宋哲宗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四月,一代名相王安石病逝于江宁,享年66岁,谥号“文”。然而身后无休止的争议与质疑,以及“靖康之耻”后北宋的灭亡竟让他背负了“佞臣”的骂名。后世的人们将家国兴亡归咎于王安石的变法,就连追谥的王爵都剥夺了。历史如镜,到底是忠臣烈士还是奸佞小人,孰是孰非,公道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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