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罗马
我去罗马的时候正在写一篇日本的博士论文。早年读P大,老先生说,你看那些博士女生,入学的时候,都是水葱模样,几年读下来,就都枯萎了,可见博士论文对人的碾压程度之强。我没有留在P大读博,但是朋友留下,我们私底下交流,日本博士受的碾压程度,至少是P大10倍。所以我常跟人说:唉,其实,较早前我也是美过的,谁叫你那时候不认得我。我在日本花5年时间,只为写一篇论文,写到后来,依然每天草草塞下一个饭团充饥,只睡四小时。每一个秒钟,都恨不得掰成60份来花...
我这样忙碌,当然不理解满罗马的小咖啡桌。说来蛮怪,罗马的大街小巷,都沿街摆着这样的咖啡桌,哪怕冬日天冷,生个壁炉围坐取暖,也要在室外。真有人就那样坐着,裹着大衣握着报纸,咖啡杯半空着 。他们有时候跟友人聊天,有时就那样静静坐着,看着路人,看着姑娘,看着是不是有人滑倒,嘴角露出不易捕捉的笑意。
正在写日本博士论文的我就想:多无聊啊!不可耻吗?
后来我因故闲了下来,终于不需要“有点事做”也得安然。我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世界还不这么日新月异、普大喜奔,我也会在放学路上停下脚步,坐在街边,真不幸,生我那座小城没有露天咖啡馆,于是我就坐在后来被全国嗤笑的“道鸭子”上,看路人,看姑娘,看是不是有人滑倒,嘴角露出不易捕捉的笑意。一个小时,一个下午,时间就那麽轻易而愉快的过去。
老派就是:时间不是用来珍惜的,也不是用来杀的。
2,波恩
波恩是座名不太见经传的小城,说有名,这里是贝多芬的故乡,马克思的母校,舒曼长眠的地方,也是二战后西德的首都。但她依然淡淡的,一点不显赫。波恩有条商店街,两边林立着小店铺,卖皂的,卖包的,卖鞋子的...逛街时,有时候会被脚下轻轻一绊,倒也不至于摔倒,下意识低头去看,原来是城市雕塑。说起城市雕塑,总是让人想起一些莫名高大的球啊环的。要么就想起罗丹,但这里的城市雕塑却很小,匍匐在脚下,镶嵌在路石中,写着几个犹太人的名字而已——全德国有300多所这样的街道,写着二战中罹难的犹太人名单,用“逛街时会被绊一下”的小心情,德国人默默为逝者祈祷,为过错负责。
犹太人,有名有姓,你看到那个名字,有些跟家人写在一起,因为同一姓氏。你会猜:他也有一段风花雪月的恋爱吧?他也为了孩子而撒了弥天大谎,说集中营是场大游戏吧?他有没有试图贿赂长官以求获释?他有没有买到去美国的船票?因为有一个名字,一切都变得具体,变得有血有肉,变得落到实处,变得可以触摸。于是你想到了那些千千万万的犹太人,你没有机会去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但是脚下绊了你一下的这个,相识即缘分不是吗?你的一己之力,也许不能把他们都纪念了,但是只要有一个让你联想到活色生香的生命,你就不会忘记。而那些高大的球啊环的,反而让人兴味索然。
老派就是:个体,对着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