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过东野圭吾近年来写作的“滑雪三部曲”后,这部写作时间稍早的《虚无的十字架》让我对东野圭吾又稍稍提升了好感。
作为一名社会派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在这部讨论的社会问题是死刑的意义。必须要承认的是,他对社会的接触范围广,程度也深,在《虚无的十字架》里针对死刑进行的讨论也很全面深入;但不得不说的是,东野圭吾在《虚无的十字架》中过于强调讨论问题,让这部小说稍微失去了它的文学性。
正如17年获得诺奖的石黑一雄在他的《被掩埋的巨人》中写作的,同样是讨论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石黑一雄利用人物的行为、思考、矛盾和冲动来阐述作者对这个问题的观点;东野圭吾的手法却十分拙劣,他利用小夜子的笔记来阐述观点,全书出现的所有人物都是扁平单一的,丧失了在“死刑是否有意义”这一问题激烈冲突下的该有的鲜活。
更何况东野圭吾到最后也没有给读者坚定地传达出一个观点,死刑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全篇都是分成两派,一派坚持实施死刑,一派认为死刑无力,两派的观点都有各自的道理,但最后还是谁也没有说服谁,只用一句“在这个案例上,我会把你在苦思后得出的结论视为正确答案”,“也许这代表人类终究无法做出完美的审判”来结束。事实或许如此,但是反映在小说里就是价值观的混乱,或者东野圭吾在写作本书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有定义吧。
除此之外,东野圭吾在结构上的安排也不如《白夜行》里那样的缜密。《白夜行》中看似无关地提起两个少年少女,但读完全文才发现开头看似无用的少年少女的相逢是整本书的原罪;《虚无的十字架》同样在开头讲了一对少年少女纯真的感情,可这个故事分支并不是整体故事的源头,甚至不在核心框架之中。可以说,略去不写纱织和史也的故事也完全无所谓。
在我看来,纱织和史也的故事更侧重的是如何面对自己做错的事,是和《白夜行》一脉相通的主题;东野圭吾强行将它扯进死刑的主题中,稍微有些失当。
那么,作为一个纯粹接受的阅读者,东野圭吾在书中向我展示的死刑讨论,确实让我在心中有很大的触动。
他将死刑视作一个“歇脚站”,是受害者遗族要走出伤痛之路必须经历的一个站点。这个定义十分有趣,是我此前从未想到的。遗族千辛万苦,“要求凶手以命偿命”的心愿支撑他们活下去,但是等到凶手真的被判死刑后,遗族却猛然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动力。
这么说来,倒不如说,死刑是遗族可以将自己的仇恨正当化,理直气壮发泄在凶手的身上的凭借。
另一个坚持死刑的理由是,防止杀人犯在离开监狱后再杀人。
这个理由起初读来——尤其在小夜子义正言辞、情绪激烈的笔记下尤其让人觉得可信,但是冷静下来思考,其实是很脆弱的。
首先,为了防止杀人犯在离开监狱后再杀人,真的就只有死刑这一条方法吗?无期徒刑不是照样可以防止杀人犯再杀人吗?其次,杀人犯在离开监狱回到社会上后,他和其他人比起来,杀人的概率是相当的;或许要高一些,那么,出于小叶子的观点,我们是否需要把所有人都判以死刑?
反观废除死刑的理由,就更具说服力。
作为杀人犯蛭川的辩护律师平井,他提出用死刑惩罚罪犯是非常无力的。“蛭川到死也没有真正反省,死刑的判决让他无法再有任何改变。”“蛭川并没有把死刑视为刑罚,而是认为那是自己的命运。通过审判,他只看到自己命运的发展,所以根本不在意别人。”我尚不清楚政府提出死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但是,作为遗族,我们是希望死刑发挥什么作用?
没有经历过相关事情的我,只能凭自己浅薄的认知认为,是希望死亡的威慑力让杀人犯悔恨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是希望凶手在死亡的压力下幡然醒悟。
可如果,死刑不能做到这一点呢?
那与其让他痛快死去,不如让他接受漫长的监狱生涯,时刻提醒自己曾经做下的事。
史也的妻子花惠则从另一个角度给出了废除死刑的理由:“我先生或许在二十一年前夺走了一条生命,但他拯救了两条生命。而且,他作为医生也在拯救无数生命。……他不辞辛劳地拯救一个又一个小生命,即使这样,仍然说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没有做任何弥补吗?”
在犯下罪行后,即使没有接受法律的惩罚,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去承担罪过、去弥补;或者说,让一个罪犯自己忏悔做出实际行动弥补,比关在监狱里判处死刑对自己所犯错误的认识更深、对社会的回馈更多,这个时候也坚持死刑吗?
这样看来,不得不重复一句平井律师曾说的,“死刑很无力”。
作为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我可以保持理性说反对死刑,如果真的切身遇到,那种冲破头脑的愤怒与悲伤或许也会让我大喊“判处死刑”。
不管怎样,东野圭吾的《虚无的十字架》比现在写成的作品要好,但远远达不到巅峰时期的《白夜行》《单恋》《信》这些作品。
他经历多舛,对社会上的现象看得很透,在作品中反映的也很深,真实到位;但对于一个争执不休的问题没有自己的观点。反映在《虚无的十字架》中,就是对死刑意义有无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