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这是一个骗局

“导师，你说一个种族的繁衍，只靠30000名女性，足够吗？”

“足够我们拼一次。”被称之为导师的女子转头看了副官一眼道：“这是人类续存宇宙的最后可能。”继而回头凝望无垠宇宙：“如果失败，你我将不复存在，你的顾虑还重要吗。”

副官一阵思考，点了点头，“有个特别情况需要向您汇报，随行医发现近日寻求心理帮助的乘员有所增加，部分乘员的心理状况出现异常。”

“浩渺。”全息影像投射出一个身影，“导师，我在。”

“方舟母舰全体人员，给我份心理评估报告并简单描述。”

“报告已生成，请您查阅，导师。”名为「浩渺」的人工智能在导师打开文件后，继续说道，“方舟母舰全体乘员31000人，中途意外死亡182人，现存人数30818人。自102个地球日前到达U23-3A85星球所在星系，结束冷冻冬眠进行恢复适应性训练，迄今为止已有1939人向随行医或浩渺寻求心理帮助，其中：

46%为远离地球而焦虑；

57%为远离亲人而焦虑；

32%担忧沦为生育机器；

14%担忧目的星球是否宜居；

皆为预期存在的心理状况，但数量相较预期增加了67%，部分原因是因休眠舱故障而提前1857年苏醒的15323·梁的自残刻字和生存影像传播，让部分人心浮动，导师。”

“什么谣传？”

“方舟母舰号，是一个骗局。”

第二节U23-3A85星球

她们所搭乘的方舟母舰号飞创，

承载了31000余名女性人类、8000万份精子与卵子样本，以及开拓星球所需要的生产资料。

方舟母舰号远离地球，在无垠宇宙中一路航行了将近5000年。

地球的末日孤舰，居然没有一位男性，

在方舟母舰号乘员方案发布初始，全球一片哗然，

男性果断、雄心、坚韧和体力等等个体或者社会角色的功能都被提了出来，

有人说要男女平均，有人说投票竞位，有人说要不同行业领域都要有人乘船，

当舆论愈演愈烈，方舟母舰号繁荣计划发起人——诩先生和五大国力排众议，

筛选了31000位体质优秀，没既往疾病史的适孕龄各种族女性上船，

一艘全员女性船员的末日孤舰，就此升空。

方才有了在4878年后，如今的方舟母舰号，悬浮在U23-3A85星球40万千米外的太空中，

她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方舟母舰号放出的数十颗卫星全天收集着U23-3A85星球的数据，

譬如和恒星的距离、重力、大气成分、水资源、动植物生态圈等，令人惊喜的是，U23-3A85就像是地球的孪生姐妹一样，完美无瑕。

“导师，四只实验猴在地表二阶段适应已结束，情况良好。”方舟母舰号的舰桥中，副官正向着导师作汇报。

“嗯，进入三阶段吧。”根据《宜居星球探测规定》，当侦测到可疑为宜居星球时，人类入驻需要经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信息收集，这通常是以卫星、登陆车作为收集载体，当信息收集完毕，经检验后确为人类可适应环境，就会进行第二阶段——动物适应性试验，这个阶段基本以灵长类动物，登录所在星球作为试验对象，当三天内无任何异常现象，方可进入第三阶段——也就是人类正式登陆。

“明白，导师。”副官一边回答，一边将三维地图划拨到身前：“导师，有两个定居点非常适合人类常驻，纬度为温带区域，自然资源丰富，常年气候良好。”

“只有两个选择吗？”

“这是浩渺模拟得出的最优方案，经过实地考察确为优秀。”

“这两个点的距离是否很远。”

副官一愣，说道：“是的，几乎是从脚下打通星球就能到达对方驻点。”

“这两个预备定居点都入驻吧，建立好通信设施。”

“明白。”

看着投息中的侦察卫星轨道相互交错却又互不干扰，导师若有所思。

第三节准备孕育吧

方舟母舰号舰腹放出的六艘「渡鸦」运输舰，载着远道而来的地球人类，分别降落于第1和第2驻地，

虽然4800年的冷冻休眠，并不会让乘员们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不妨碍着她们当下欢呼、泪下、手捧着土地、拥抱着身边的并不相识的人，像疯子一样的奔跑。

待到兴奋过后，她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沉下心来环顾这个未来她们赖以生存的地方。

“导师，已有部分人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受孕意向，她们认为是否受孕的权利属于自己。”

“所以，她们不愿意进行履行《繁荣计划协议》？”

“她们的说法是……不愿意非自主的沦为生育工具。”

“生育工具？不，这只是为人类的延续做出的部分必要牺牲。”

“我担心——”副官还想说什么，就被导师打断：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导师唤醒了人工智能，“浩渺，授予副官使用第七条例使用权。”第七条例是联邦政府为方舟母舰特别通过的一条临时法例，它由方舟母舰最高领导人——导师所支配，可赋予舰队内不超过三个人使用，具体效力就是拥有临时抓捕、审讯和处罚建议权，也被戏称为——锦衣卫条例。

“收到，权限已赋予，导师。”

导师看向副官，“准备孕育吧——包括你我。”

第四节 推向深渊地狱的恶魔

[U23-3A85日志 降落纪 第1驻地 第6日 雷雨交加]

编号为304·胡、1127·康、1279·宋、1840·婴、1860·巴及1937·寇六人，趁着夜雨逃出了1号驻地。

副官看着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面无表情，“解锁8架武装无人机，6架锚定跟随，2架支援。”

新世界的狂雷撕裂着黑暗的夜空，滂沱大雨沁透了大地，似乎要把一切都淹没，包括渺小人类的哀嚎惨叫。

仅仅2小时后，她们其中5人就被救回1号驻地，除了1937·寇。

她们环坐于审讯室，浑身湿漉，从惊恐哭泣到呆滞麻木，脑海不断循环的是1937·寇在黑夜中被U23-3A85星球的原始生物——「丛林狩猎者」洞穿胸膛，在哀嚎中被拖入黑暗丛林的画面，那一刻，她们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地球。

她们身上原本光鲜的衣服已经破烂，偶尔还有血色浸出，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1937·寇的，血液如蜿蜒的猩红蛇信，不断舔噬着她们的内心。

副官看着这五位被吓破了胆的人，心中没有一丝怜悯。

“对于你们私自出逃的行为事实有什么想辩护的吗？”

没有一个人回应，没个人都是呆滞无神，副官只能继续道：“如果没有异议，那么根据舰队管理条例，对出逃人员处以10年以上，15年以下的监禁管理，因本次你们6人是有预谋的聚众出逃并造成1人死亡，因此将以顶格15年处罚。”

未曾听完，1840·婴就攥着拳激动的站了起来，猛然的起身让她眼前一黑，不适地晃了晃：“我不服！抗议！联邦宪法规定，我们享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我要见导师！”

“这里不是地球。”副官直视她的眼睛继续道：“按照《地球联邦星际法》第33条规定，银河系外行星归属于首个踏上该行星领土的自然人，如今这颗星球属于导师。况且，我们所有人的登舰之前都签署过《繁荣计划协议》，你们这种已经属于违约行为。”

方舟母舰号不是一艘观光舰，她承担的是人类续存的最后可能，每位登舰的乘员都是优中选优，万里挑一，不但需要特定领域的知识，还需具备极佳的身体素质，满足了这两个要求后，要需要签署《繁荣计划协议》，与大多数安全承诺书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当方舟母舰号到达新世界，需要至少孕育两位新生命。

“不，不可以，不可以监禁我。”1840·婴无力坐下，头颅埋入了双手之中哭泣道：“千辛万苦才逃离地球，我不想被关起来。”

“你们在方舟母舰号谋划出逃时，就应该有今天的觉悟。”

“你们早就知道我们要逃了？”

“是的。”

“你们一直都在跟踪着我们？”

“是的。”几个人表情瞬间痛苦起来：“为什么没有拦着我们？为什么不救1937！”

“把她推向深渊地狱的恶魔，是你们。”

第五节生存还是毁灭

从审讯室走出，已将至凌晨，副官转身去往导师办公室，她知道导师还没休息。

才见到导师，寒暄的话都还没出口，就接到了导师调侃的话语：

“是过来寻求安慰的吗？如果见死不救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那就不能算是罪恶。”

“我没有见死不救，导师。”副官扶额无奈，“1937还活的好好呢，大概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她们6个现在可是你杀给所有人看的那只「鸡」，你打算具体怎么处置？”

“我的确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想请您指正，我觉得真按照管理条例走的话，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是输家，所以我建议把监禁改为公共服务时间，把她们原来签署的《繁荣计划协议》中的二胞生育条款增加至三胞，这样一来她们5人的价值得到体现，也维护了《繁荣计划协议》的庄严。”

导师静静地听完，将一杯刚沏好的毛尖茶推至副官面前：“改为公共服务时间作为代偿是一个很好举措，但三胞处罚你需要仔细思量，你要知道，当一种物品、行为或者制度以惩罚性的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大家会潜意识对其产生抗拒心理，当你以生育三胎作为惩罚加身于几人，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孕育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而做错事情的代价是孕育。”

怕自己说的太深奥，导师解释道，“就像是我们小时候，当我们打算去做作业时，如果父母也在这时质问为什么还不去做作业，你还想去做作业吗？”

副官一愣，半是羞愧道：“的确如此，是我本末倒置，多生多育应视为一种荣耀。”

导师吹了吹杯中浮叶，袅袅热气迷蒙了眼镜，“还没做的事情，就不算错误，1937呢？”

“嗯……1937·寇必须处于预期死亡的状态，才能让大家知道越线的严重性，对外暂定为「失踪」，我打算调取一艘「渡鸦」运输舰，划出一层生活闭环甲板，等到她身体恢复，再让她履行《繁荣计划协议》。”

导师听完后颔首，“记得猎杀10只「丛林狩猎者」，挂在驻地大门。”

夜渐渐深了。

两个人坐在一起，安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暖，新世界的月光透过天幕洒在她们身上，照亮了她们的脸庞，显得格外温柔。

不知不觉中，一阵细微的鼻鼾打断了导师的思绪，她稍稍一怔，站起身来将肩上的薄毯轻轻地披在副官身上，“不过也是个孩子，生在这个时代真是太抱歉了。”副官似乎有感，砸吧了下嘴，扯着薄毯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六节死亡先行者

天才蒙蒙亮，但很多人已经站在驻地天台，等待日出的降临。

她们大部分在地球都居住于城市，来到U23-3A85星球后，第一次看到了小时候书中描绘的景象——太阳从东方升起，天空中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慢慢的把大地照亮，把湖面照成一片金色，把树林照成一片绿色，把山峦照成一片灰色，把河流照成一片蓝色，把试验田照成一片金黄色，把海洋照成一片蓝色，把大地照成一片五彩斑斓的景色。

但今天，天台失去了往日的宁静，议论纷纷，嘈杂不已。

原来驻地的门口，一字排开悬挂了10只「丛林狩猎者」，紫色血液顺着千疮百孔的躯体流淌，不断滴下而又渗入了土地。

消息灵通的和不知所以的凑在一起，说起昨夜的故事——

雨夜，逃跑，殒命，营救，审判，到眼前的复仇。

有的人心安，有的人心慌。

有的人心系更重要的事情。

翻阅着手中案宗，导师的眉头渐渐锁紧，上面记载着的是182名登上了方舟母舰号，却最终没能踏上新世界的名字——她们的死亡分布在4800年中的某一段时间里。

名单中前39名的死亡时间，均处于飞船航行前300年；死亡原因是对休眠冷冻液的极微量过敏，导致她们进入休眠后数十年后又醒了过来，即使再进入休眠状态也很快脱离，无奈只能选择常态生存，最终老死。

剩下的143位死亡人员，多数是因为休眠舱故障而提前苏醒，

但诡异的是，她们并非过敏体制，但她们也没能重回休眠舱。

她们分别生活在17个时间段里，共存人数少则孤身1人，多则达到17人，

在她们生存的时间跨度里，有和谐共存、有倾轧斗争、也有同归于尽，

一片狼藉的最后，都被机器人打扫的一干二净，血泊擦了干净，遗体归了冰柜，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只有翻阅舰队日志和影像时，才会有人发现，在这个飞船内，曾经出现过孤独、和谐、专制、暴力、流血与死亡。

“浩渺，除对冷冻液过敏之外，其他人都是因为休眠舱故障而脱离休眠状态吗？”

“是的，导师。”

“将方舟母舰号休眠舱的采购合同资料调取出来。”

“已调取，请您审阅，导师。”

根据合同的目录，导师迅速翻到关于故障率的那一页：

「二、（1）乙方保证其产品的故障率使用七千年内不超过万分之一，如果乙方产品的故障率超过万分之一，甲方有权要求乙方更换新的产品或者提供免费维修服务，如因此造成的财产损失及人身伤害，甲方有权向乙方追究相关法律责任。」

「故障率的计算方式为：故障数量/总产品数量×100%。」

“浩渺，休眠舱的厂家是如何界定万分之一的故障率的？是否可靠？”

“通过强酸、强碱、超低温、超高温、超压强、高剂量辐射及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休眠舱材质在宇宙航行中经7000年自然老化而得出的数据，导师。”浩渺顿了顿，“测试全程公开，模拟公式合理，联邦宇航局均留存有备案，导师。”

“按照厂家提供的资料，我们的休眠舱的故障最多应该只有4起才对，143起实在是太多了。”

“外部因素有7起小陨石撞击，7起软件故障，2起动力舱故障和1起人为事故，导师。”

小陨石撞击和动力舱事故属于小概率事件，她翻开了那7起软件故障和1起人为事故的案宗。

第七节15323·梁

时间回到1857年前，

方舟母舰号，第306层甲板，C43区，23号休眠舱故障。

「这是……哪里？」15323·梁努力地睁开眼睛，

望着赤裸的自己和纯灰的舱顶天花，她的意识逐渐回归，但四肢如灌铅般沉重。

艰难扭头望着周身排放密密麻麻的休眠舱，15323·梁才记起，「对了，这里是方舟母舰号。」

艰难的从休眠舱中坐起，胃中的强烈反酸不适，让她双手捂住腹部呕吐不止，

“这是到达U23-3A85了？新世界到了？会是怎样的呢？”长时间的休眠状态让她思绪堵塞，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一个踉跄又差点摔倒，幸好智能机器人及时扶起，缓步走向更衣室。

一番洗漱完毕，15323·梁走出更衣室，望着安静的C43区，看着身旁的机器人，不禁疑惑道：“浩渺，她们为什么还不苏醒？”

“当前还不具备适应性恢复训练的唤醒条件，15323·梁女士。”

“不具备唤醒条件？为什么？！”

“距离到达U23-3A85星球的航行时间还有约1812.6地球年，15323·梁女士。”

“还有1857年？！那我为什么会苏醒？”

“您的休眠舱出现故障，15323·梁女士。”

“休眠舱什么时候能够修好？我要重新进入休眠状态！”

“您的休眠舱已在7分钟前维修完毕，现在可以正常使用，15323·梁女士。”

15323·梁的心放了下来，但她并没有马上进入休眠，而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好好的享受了一下——练了几节瑜伽舞蹈，连刷了几部连续剧，美美的吃了顿炸鸡薯条和奶茶，还跑去好友15324·陈的休眠舱旁拍了张合照，方才重新进入休眠舱。

就在即将注射休眠冷冻液时，15323·梁似乎看到舷窗外有一张脸，她惊叫了一声，转眼间那张脸就消失了，舷窗外一如既往的沉谧深邃，群星璀璨。

「是我自己眼花了吗？」15323·梁平复了情绪，重新躺进休眠舱。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瞟了过去，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正当15323·梁准备闭眼接受休眠，一缕杂乱的发丝出现在舷窗之外，15323·梁的心脏顿时像是被人攥紧一般，随之缓缓飘过的是一张人脸，它的嘴唇紧紧地紧着，眼睛空洞而可怕，15323·梁马上冲上舷窗，才发现那张脸它正在缓慢地绕着飞船转圈，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这张人脸似乎有感，空洞的眼神忽的与她交汇，张口说了些什么——但真空中是无法传播声音的，令人惊悚的，是声音从耳后响起：“梁……”她甚至能感受到耳朵绒毛的颤动！

一声尖叫，15323·梁从休眠舱中惊醒坐起，她喘着粗气，

「原来只是一场梦吗？不可能，太真实了。」

“浩渺，快出来。”

“我在，15323·梁女士”

“你有没有看到窗外那张脸？”

“没有，舰体维修等舱外活动均由机械蜘蛛进行，不会有人出舱活动的，15323·梁女士。”

“不是，不是一个人！是一张人脸，窗外有一张脸！”

“窗外？人脸？您是否想搜索《窗外》（Outside the Window）这部2020年上映的联邦惊悚片，由约翰·贝尔执导，凯特·温斯莱特、詹姆斯·贝克、艾米·舒默主演。影片讲述了一个家庭在一个夜晚发现窗外有一张陌生的脸，他们发现自己被困在家里，而且家里有一个可怕的秘密。是否需要为您播放该影片，15323·梁女士？”

“不！不是！”15323·梁女士双手扯着头发，“对了！浩渺，调出舱内外的监控影像！”

“权限不足，15323·梁女士。”

一声国骂，焦躁不安的15323·梁眼神不离舷窗，在舱内来回踱步，

「它一直在盯着我。」

「它就在我的身后。」

强撑了37个小时后，15323·梁背靠着舱壁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强撑的眼皮终于阖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