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机会,让你可以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相同的道路吗?
陈家婆婆做过3次错误的选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她的一生都在因为那三个选择而受罪。
第一个选择是她在20多岁的时候做的,在那个年代,在她的环境里,女人就像是生孩子的机器,她和丈夫卯足了劲想要个儿子,无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还记得第一次生孩子时没经验,那种疼痛就像是一粒种子在自己的体内发了芽,不断的穿刺每一个细胞,以为它们开出了花就有好果子,没想到是个不带把的小子。第二次按理说是有了经验,可是那颗在体内的植物并不是小草,而是树木,或许是失望冲刷掉了疼痛,这一次她恢复很快,第三次体内的树木已经茁壮,像是要撑破自己的身体,疼得她一直流眼泪,那劲头似乎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擦干眼泪后她说再也不要生小孩。没过多久她肚子却鼓成了球,她以为这次会要她半条命,可她没想到的是,小子要了她整整一条命。这是她的第一个选择,她有时候会跟朋友讲,当时如果不要小子的话,说不定生活会好得多。
其实这期间她还做了很多选择,但是一切的缘起似乎都是那个小子。打破了瓷碗,肯定是女儿不小心,煮的唯一一块猪肉,最瘦的肯定在小子碗里。甚至是出门拜年,穿新衣服的一定是小子。她喜欢看着小子白白胖胖的样子,那时候村里还穷,但每家每户过年都成了暴发户,他们家最贵的年货一直是小子的衣服,而姐姐们都是轮着穿她的旧衣服。她喜欢领着小子四处拜年,那时候村里会回来几个在城里挣了钱的人。他们穿着西裤配着衬衫,一个个油光满面的,她让小子跟那些人学习,也在心里默默希望,自己儿子以后也像那样,可能这个希望被上天听见了,儿子去城里念了高中,后来除了过年基本上就没再回过家,就像那些城里人一样,只是还会伸手要钱。
女儿们在城里打工,也不会回家,甚至不会给她打电话,但如果把错误只归咎在陈家婆婆身上未免太牵强,可是在女儿们的眼里,做这些的只是那个女人。三妹曾经问姐姐们,那个女人为什么非要爸爸给弟弟买东西,那个女人为什么有好吃的只给弟弟。姐姐们没有回答,可能恨的种子就是这样埋下的,因为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让无知的人们不知道如何接受,他们选择盲目的去放大自己的悲伤,似乎全世界都欠自己一个解释。我想如果她们能看到那个女人深夜里为她们补衣服做鞋子,或者是听到那个女人祈求般的对她们口中的爸爸说要不给女儿也买点糖,或者只是看看那个女人碗里的剩饭剩菜,应该就不至于去咬牙,也不至于沉默。
她50多岁做了第二个选择。那时候儿女们都长大了,也都各自成了家。过年回家时,女儿们能理直气壮的跟她争论,情绪到了极点时,各种难听的话都说的出来。以往她会扯着嗓门大喊大叫,让各位邻居都来评评理,生出来什么样的东西会跟自己娘这样说话,当时她似乎是老了,只是听着,偶尔说的话太难听太大声了,她会低着头,像在找地缝或者别过头,假装说的不是自己。女儿们骂累了就不会再说什么,她们知道现在她这样只是因为需要钱,假惺惺的没好事,但是她们并没有给过她一分钱。这时候她宠爱的儿子又在哪儿呢?拿着陈家老夫妻种地的钱赌博挥霍。
几个儿女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女儿们能用筷子夹肉了,当然她们也没有客气,一整盘肉,一整碗鸡,他们就像传说中的饕餮,没嚼几下又开始挑新的。“慢慢吃,还有。”她小心的提醒。女儿们则甩着白眼不说话,因为白眼所以看不到她碗里还是剩菜剩饭,在新年本该吃好喝好的时候,她都能关节疼的彻夜难眠。
她在饭桌上沉重的告诉他们那个选择——继续种地。女儿们对这个选择嗤之以鼻,心想看来要打算给儿子在城里买房,儿子也是举双手同意。
操劳操劳半辈子都没个病痛,突然一下,60多岁时,下了病危通知书。陈家爷爷在医院通知儿女的时候都快急哭了,儿女们来到医院时却是面无表情。“爸,你知不知道我在上班,这一会儿不去就要扣钱的。”大家都是这样的抱怨,甚至是没有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她,她责备的对陈家爷爷说:“对啊,小事,你干什么把他们都叫来。”陈家爷爷眼泪忍不住了,说:“她是你们妈啊。”她最疼爱的儿子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打破沉默,只是看着手机上十万火急的八卦。
那是一个下午,她和老公在病房里回忆,她说如果当时不那么着急要小子,现在女儿们就不会恨她了。陈家爷爷眼泪失了控,拉着她的说,不怪你不怪你。其实她做的最大的选择应该就是放弃治疗,毕竟关乎她的性命,可是早已生活麻木,生活对她而言没有那么崇高的意义,她甚至没有想过其他的选择,似乎不治是本来就应该做的事。
可能是上天都可怜她,出了院的她竟然走到了70岁,儿女们回家过年时偶尔会拿爸爸之前说的病危来冷嘲热讽,多大的事啊,值得吗?陈家爷爷也老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最不值得的事就是再跟那些儿女争吵。可陈家婆婆想的不同,在死亡边缘走过之后她更想享受天伦之乐,她时常叫儿女们回来吃饭,大鱼大肉伺候,每一次吃饭,哪怕儿女们不对她笑,她都觉得高兴,她想这算是一个弥补,当年闺女们没吃到的肉,现在我得赚钱让她们吃回来。
对儿子的好还是有回报的,她唯一接到的孙儿们的邀请就是孙女发来的。孙女出落水灵,找了个北京人,在北京结婚,邀请她和陈家爷爷参加婚宴,是儿子口头通知的,没有请帖,没有喜糖,但这已经让她满足,之前孙儿孙女结婚她都是听老陈讲的,她知道女儿不想看到自己,她不怨。
两人的机票是自己掏钱买的,来回都是。婚宴上他们也没有坐在主桌上,他们在最边缘的地方,只能老远的看着孙女。参加婚宴前他们特地去城里买衣服,陈家爷爷看着她身上穿了快30年的衣服内心揪着疼,而她只是揪着衣服,像小孩般害羞,怕城里人看不起自己。
住院、婚宴花完了一生的积蓄,她不再打电话叫儿女们回来吃饭,可她想他们,特别想,她过年的时候拉着老伴的手问:“你说咱们明年要不借点钱,买些肉买些年货让他们回来,我太想他们了。”陈爷爷拍了拍她的手说:“为什么要想那些白眼狼,你看看你,对自己好点,你说你多久没吃过肉了。”她甩掉陈爷爷的手,严肃地说:“我不喜欢吃肉,我喜欢看别人吃肉。”陈爷爷说:“行吧,拿你没办法。”
新的一年。
年前她借了1000块钱,买了很多年货,让老伴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儿女们先是抱怨前些年为什么不打电话,后来听说准备了很多东西,也都欣然同意。回来的人比她想象中的多,孙儿们一个个肥头大耳,是当年她看到的城里人的样子,城里人怎么那么好看,她看着自己孙儿想这个问题,儿女们穿的衣服一个个花花亮亮的,他们怎么也这么好看。她一边感叹一边傻笑,第一次感受到儿孙满堂的幸福感。
除夕那天,女儿们一大家坐在院子里磕着瓜子,儿子一家在屋里看电视。她在厨房里忙里忙外,洗菜洗久了站起来双眼发黑,炒菜油烟太大她直咳嗽。不知道是不是油烟太大了,或者嗑瓜子的声音太大了,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
吃饭时,她做出了第三个选择。
她举起杯子,有些胆怯地站起来,桌上的人吃得太投入,没有注意到。
她说,以后每年过年,你们都回来吃饭,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儿子先表态说了好,女儿们也高兴的答应。他们在她眼里似乎又成了小孩子,只是现在不用再分肉分感情,大家和和睦睦,对,这才是她想要的新年。
她的三个选择对她而言甚至不是深思熟虑后做的,第一个是在那个时间那个背景下不得不走的路,第二个是生活让她无法轻易拒绝,第三个才是她自己真心想要做的,她想看到那副儿孙满堂,惊觉这是她唯一一个喜欢的画面。
有人同情她,有人劝过她,但是没有人真正站出来说,其实我懂你的心。好过一点的人嘲笑她,好过很多的人帮助她,但是没有人真正指出来说,其实你一直都没错。
现在她老了,过了好多年了,每年儿女们都会回家。嗑瓜子、看电视、吃年货。她没有做过什么决定了,她的每一年就是借钱、劳动、还钱。她的事孙儿们都知道,可城里人最擅长的不就是知道装不知道吗?
今年过年他们回来的时候态度变得好了,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感动到了他们。她第一次享受到了别人做饭自己吃的待遇,她还吃到了儿子买回来的牛肉,原来肉这么香,一片肉她吃了好久,儿子说妈,肉还多,多吃点。她说,我喜欢细嚼慢咽。
女儿们开始道歉,说自己不孝,其实从她们开始叫她妈之后的话,她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只有一声声的妈。当然还有奶奶、外婆。原来自己当年的植物结出了这么多果,原来那个植物不是要拿我的命。
要她命的在她即将做出的那个选择,她不知道原来选择应该是要这样做的。需要大家神情严肃,需要大家各自争论,需要大家鱼死网破。
明年,她还会想让儿女们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