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包含有一个很著名的宗教故事,但在了解这个故事以前我们先按着画作本身的内容来看看这幅画。
画中有五个人物——三名女性和两名男性,还有一只黑色的宠物,看起来像只黑豹。主体人物就是画面左侧正在跳舞的莎乐美,她穿着华丽的舞服,一身珠光宝气,闭目颔首,左手指向身前,右手握着两束白花(放大了看,像栀子花,又像莲花)曲臂朝上;她的双脚踮起,整个姿势被定格于一个正在进行时的舞蹈动作;画家有意如此,向我们暗示莎乐美是一位舞技高超的女人,外加她美丽迷人的容貌和身姿,在这个舞台上自然掌控着全场的氛围。置于画面中央但也被置于背景中的人正是希律王,他正襟坐在高大、威严的王座上,看起来一副王权不可侵犯的尊贵模样。在希律王左手边的是一位蒙面的武士,身躯健壮,右肩上闪着寒光的长刀给他一副威武、凛然的气派。在画面的最左侧,阴暗的背景里,站着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朵红色的花,静静而欣慰地欣赏着舞台上的绝妙表演,而蹲坐在地上的那位女人手里拿着一把类似吉他的弦乐器(在那个时代应该是鲁特琴),她显然是这场豪华舞会的首席演奏家,正在聚精会神地配合着舞蹈者的舞姿进行弹奏。
画面所呈现给我们的角度,是观众的角度,可以设想,在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王宫大厅里,台下一定是满座高官显贵,这一点从舞台上散落的花可以猜出,那正是台下正在饮宴的宾客们赞赏舞女的精彩演出而扔上去的。
至此我们可以看出,这是一幅描绘某次奢华的宫廷舞会的画,更多一点,也只感觉到这幅画所表现出的那种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华美、艳丽、辉煌的艺术感受。
接着我们了解一下这幅画的背景故事,再看看这幅画所蕴含的真实意味是什么。
这幅画取材于一个古老的宗教故事,原文是这样描述的:
先是希律为他兄弟腓力的妻子希罗底的缘故,差人去拿住约翰,锁在监里,因为希律已经娶了那妇人。约翰曾对希律说:“你娶你兄弟的妻子是不合理的。”于是希罗底怀恨他,想要杀他,只是不能;因为希律知道约翰是义人,是圣人,所以敬畏他,保护他,听他讲论,就多照着行,并且乐意听他。有一天,恰巧是希律的生日,希律摆设筵席,请了大臣和千夫长,并加利利作首领的。希罗底的女儿进来跳舞,使希律和同席的人都欢喜。王就对女子说:“你随意向我求什么,我必给你。”又对她起誓说:“随你向我求什么,就是我国的一半,我也必给你。”她就出去对她母亲说:“我可以求什么呢?”她母亲说:“施洗约翰的头。”她就急忙进去见王,求他说:“我愿王立时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给我。”王就甚忧愁;但因他所起的誓,又因同席的人,就不肯推辞,随即差一个护卫兵,吩咐拿约翰的头来。护卫兵就去,在监里斩了约翰,把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女子,女子就给她母亲。约翰的门徒听见了,就来把他的尸首领去,葬在坟墓里。(《圣经·新约·马可福音
6:17-29 》)
在欧洲文化史里,莎乐美是一个极富魅力的人物形象,她的个人经历成了许多艺术家的灵感源泉,以她为主角的艺术作品多不胜数。但在史实上,“莎乐美”这个名字从没有出现过,它是后世的一些史学家通过其他方式所“考证”的。在原本的故事里,事情经过大概可以概述为下:一位分封的王希律王(巴勒斯坦加利利地区的小王,相当于我国古代的诸侯,名希律·安提帕)抓了一个当时的先知,即宗教史上有名的施洗者约翰,把他关进了监牢,因约翰对跟随他的信徒和国中的众人指责希律王做了不道德的事,也即有违风化的事——希律王娶了他兄弟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嫂子为妻。这女人叫希罗底,她和希律王的哥哥所生的女儿就是莎乐美。由于先知约翰的声望,希律王不敢对他怎么样,怕众人因他害了一位受人敬重的智者而反抗他的统治。在希律王的一次生日宴会上,莎乐美因舞技超凡赢得了在场宾客的高度赞赏,希律王也大为高兴,一时兴起便打算大大奖赏莎乐美。他做出了一个极为慷慨的承诺,“就是我国的一半,我也必给你”。莎乐美受宠若惊,不知道该要什么奖赏,她便去向母亲请教。母亲因恨着先知约翰对她和希律王结合之事的指责,“国的一半”她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金银财宝也不要,毕竟她已经是王后了,她现在只想要报复约翰,要大大地报复他——治他于死地。于是她告诉女儿,就让希律王把约翰的头送给她。莎乐美听了母亲的话,就照着这话告诉了希律王。希律王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一个请求,一时有些尴尬——杀了约翰,众人会闹事;不杀约翰,君无戏言。一面是庶民的危险,一面是在座的受他管辖的官吏的危险,这两样的风险他都不想经受。但终于他还是做出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决定,他不想得罪有钱有势的这些贵族。他下令让卫兵前去牢里斩了约翰——卫兵便斩了约翰,当即把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交给了莎乐美。莎乐美看到这颗血淋淋的放在银盘子里的头颅是什么感受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猜想的是,她一定是大脑一片空白的。她把约翰的头交给了母亲。
在知道这个故事之后,我们现在再回过头看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人物:
莎乐美仍然是一个正在表演的舞女,她在认真表演,她来到这个舞台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在座的宾客和王座上的希律王尽情饮酒作乐,让他们高高兴兴。她的美毋庸置疑,这美定格于一个优雅的舞姿,那白色的花此刻成了她心地单纯的象征。一种纯粹的美,没有任何其他丑恶的意味会在她身上发生。
到了希律王,此时威严的王竟忽而变得冷酷无情起来,那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幽灵般的死气,看起来就像一位行将就木的尸体一般,所有华丽、尊贵的衬托都成了某种额外的东西,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下,只剩下那种冷血的神情,他好像神游在恐怖的地狱而并未身处热闹的舞会大厅里。
武士那寒光闪闪的刀此刻也令人毛骨悚然起来,他的威严被其唯命是从的冰冷所淹没,蒙面的白面纱更显出他话不多说的雷厉风行——只要一个命令,无论什么命令,哪怕是即刻去抓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在舞台上就地正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即去办。他的天职就是服从,对任何来自自身的选择权利,他从来不会产生丝毫自主的意识。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一切人性、道德和良知甚至感觉都不会存在。他所具有的唯一特性,就是他的刽子手的本性。
我们的首席演奏家自然是清白无辜的,她蹲坐在地上,一个卑微的音乐家,靠着自己胜人一筹的技艺在王宫里诚惶诚恐地安身立命。她除了演奏自己的三弦琴,不会去考虑什么国家大事。
最后的那个人——我们这幅画中真正的邪恶之所在,隐藏于不起眼的角落里,作为一个王后,她似乎显得过于不起眼。她此时所想的,也许还没有行至故事中所描述的那一步——打算在这场舞会上计划什么阴谋;她也许只是在为女儿能讨王的开心感到欣慰。但是该发生的还是得发生,即使她不曾预料到今天的事,她也早已为这件事做好了准备。她那幕后的身份就表明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报仇雪恨的机会。她和希律王的事,是不是违背了道德,不关约翰本人的事。约翰指责这种事,为的只是公众的伦理问题不会得到一个来自权威的效仿恶例。毕竟,娶嫂子这种事,怎么说也是“不合理”的。王权不会在意庶民的利益,只有当庶民的利益威胁到他们本身的利益时,他们才会想办法去解决矛盾。妇人之心的褊狭将这类伦理上的事政治化、私人化,将其变成了一件公报私仇的小人之事。她手握一朵红色的花,与莎乐美那洁白的花形成了截然的对照。她的凝视的目光,此时也不再是欣赏女儿的成就,而开始变得老谋深算、阴险狡诈起来。长期积郁的恨意可能使她预感到今天就会有一个“天赐良机”,无论它是什么样的“良机”,她一定会牢牢抓住,哪怕是利用自己的女儿,哪怕是让希律王面临被造反的可能,哪怕是在历史上留下遗臭万年的声名,她全不在意。她那阴暗的面目此时已将她邪恶的灵魂显露无遗。
关于这幅充满象征和隐喻的画,还有很多可以阐释的东西。画中的内容在经过背后故事的说明后,显得更为令人好奇,同时也表明了这幅画具有着更值得揣摩的精妙内涵。若对莎乐美的故事感兴趣,可以额外阅读奥斯卡·王尔德的一部同名戏剧作品——《莎乐美》,这部剧对莎乐美形象的描述和对整个故事进行的改编,同样具有鲜明、优美和悲剧性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