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那年我得了阑尾炎,做手术后怕落下课程就早早返校,在体育课上,我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看着同学们在操场上跑步,阳光斜射向他们的面颊,影子里洒着点滴汗水,当时虚弱的我右下腹麦氏点的切口还有点隐痛,16岁的我天真地觉得这辈子可能都不能驰骋绿茵场,觉得幸福特别简单,就是能健康的奔跑。
现在作为医生的我,常听到来就诊的患者各种主诉:“头晕伴耳鸣、黑蒙3天”、“突发左侧肢体无力,伴言语不清1天”、“间断中上腹痛伴恶心、呕吐1月”、“间断刺激性干咳半年”……,依据他们就诊时提供的主诉,我进行详细的现病史的问诊,再给予初步诊断和鉴别诊断,下医嘱来支持自己的判断……可是正如感同身受从来都不存在一样,作为医生的我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患者本身不能用语言具体描述出来的病状,因我们催促而含糊说出来的种种主诉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直到今天凌晨醒来,我舌尖突然发麻发涩,我急忙下床警觉地抓起手边的食物吃掉,好来判断味觉是否丧失。中午饭吃的较晚,左手抖动略感无力,发虚汗,这种感觉让我忆起那时还在上高中的我,当时的体重是从此不可及的数字,中午逛完街后坐公交回家,酷暑下,公交车里满满的乘客,大家肢体粘黏着彼此,我突然感觉周围像是静止了一样,嘈杂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以至于完全消失,我害怕的攥紧了扶手,我想张嘴说话,可是因为什么也听不到,我也不能确定有没有发出声音,然后眼前发黑,我顺着扶杆一点点滑落,记得当时我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运动衣,我迷糊中靠最后的直觉尽量保持缓慢的滑落速度,好让衣服不至于大面积接触地面然后回去不好处理,后来我就晕倒了,随行的姐姐慌张地赶来。我迷糊中感觉周围的人声杂乱,有人呼喊司机停车,我被四脚抬起送下公交车,姐姐立马叫停一辆出租车,我被公交车的楼梯磕碰着脊背,一颠一颠地意识也一点一点清晰,周围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可是我就是睁不开眼睛,等完全清醒后才知道我们正在去往最近医院的路上,我看着姐姐,姐姐立马摇晃我问我怎么样了,说着吓死她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司机询问还需要去医院吗,我感觉除了一点点虚弱外没有其他不适了,我们就转道回了家。
就那一次,我体会到了头晕伴黑蒙、耳鸣的感觉,有一种掌控不了自己身体的恐惧和无助,今天的低血糖症状,也一样,意识管控不住身体的异样,我匆匆吃了饭,来写下这些感想。
那么一个中年女性,间断的干咳、气短一个月,我们总能专业性的从这句主诉中提取到关键的字眼,却无法感同深受她这1个月是怎样的干咳和气短。细想一下,她既往体健,没有受凉没有感冒,却突然间断的干咳,咳嗽总是来的很突然,可能在做饭时,可能在给孩子洗衣服时,没有规律也没有前兆,本以为感冒了,吃了些下火止咳的药,咳嗽并没有缓解却开始气短,她可能以前回家上四层楼梯毫无障碍,可是现在总是力不从心,走走停停,她开始鼓励自己加油,坚持一下,可是意识开始无法支撑出现异样的身体,那种恐惧与无知,无论是做医生的我们,还是她的至亲至爱都无法感同身受。
一位老年男性,突发的一侧肢体无力伴言语不清1天。他可能前一天晚上刚和老伴儿看完电视,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准备和往常一样出去溜溜弯儿,正要起床时却感觉左胳膊和左腿无论怎样用力都抬不起来,他以为侧身睡了一晚压麻了身体,尝试第二次、第三次……才开始慌张起来,他呼喊旁边仍在安睡的老伴儿,却发现像吃热饭烫伤舌头一样话语含糊不清,他只好用还能活动的右胳膊摇醒老伴儿,老伴儿知道后更加慌张,给孩子们打通了电话,然后来了医院,从急诊到神经内科,我们相关的科室一次一次询问着患者家属老人怎么了,那句主诉一遍遍在我们脑中减缩,直到足够规范具体,然后理智的和家属交代着我们的分析,我们知道脑梗在课本上的主诉,现病史以及辅助检查是什么,甚至具体知道这些内容在课本上的哪个篇章的哪几行,却从来未曾想那句简短的突发一侧肢体无力会让一位老者多么恐惧,试想一下你感冒后虚弱的想要完成手边的工作身体却无法配合的懊恼模样,或许可以稍稍感同身受一下吧。
一句简单的主诉,或许就是一个病人此生最不明就里的恐惧。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之前让右胳膊掌勺它就会稳当地炒出一桌子好菜,可现在怎么就突然不听使唤?之前几个小时就可以爬上险峻的华山,如今怎么穿衣都气喘吁吁呢?身体真的会给我们人类太多异常的体会,那时我们必然不明就里,或许恐惧,或许无知,那种感觉真的不能感同身受,无论你是当事者的最爱还是至亲,但不管怎么样,作为医生的我们,不要把这种复杂的人类感受总结为一句精炼的不超20字的主诉就感觉完成使命,病人除了需要我们高超的专业技能外,其实更需要的是我们给予他们的心灵支撑。
生活总会给我们预想不到的感受和结局,好好活着,珍惜每分每秒,即使知道生命有终结,即使知道社会有缺漏,也要继续仁慈的走下去,至少这样,我们的生活可以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