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地方。排队进校,测温消毒,摇晃上四楼,我是个丧尸,嗅着书香蹭到了班级。
又是那群人。抄作业的、背单词的、吃早餐的、扫地的、拖地的、擦黑板的。一个女生正翘起脚,把“距高考”后“36”的“6”改成了“5”。一低头,坐在讲桌旁的体育委员正拄着脑袋,盯着那女生的身子,一动不动。我熟练地叹口气,不知道这日子何时结束。我回身用体温枪在自己脑门“滴”了一下,填写表格,然后到了最后一排,解下书包,坐下,将身体往后一仰,俯瞰校园里的小人儿往教室里溜达,再抬头,有蓝天白云。此情景再配上熙攘嘈杂的背景声,真有些惬意。毕竟,比蓝天白云更能抚慰人心的,也就只有学校里的蓝天白云了。
随着某人一声轻快的“班主任来了”,班级马上安静了下来,我这才拉开书包,掏出纸笔,准备开始上早自习。
班主任走进来,放下包,环顾一圈后招呼一个女生走了出去。门刚关上,我右边传来两个熟悉的男声:
“啧,我说真的,你咋就不信呢?”
“拉倒吧,你就在那儿扯犊子。”
是老朱与其后桌老孙。此二人上课传纸条,下课瞎扯淡,没完没了闲聊每一天,津津有味、已成常态。看样子,憨直的老朱往后一仰,皱着眉头,满脸紧张;老孙则伸长脖子,转着笔、抖着腿,一脸嫌弃。
我看班主任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便回头插话问怎么了,老朱一抬头,冲后桌哼了一下,说了句“我和老曹说去”,随即向我说起了来龙去脉。在几分钟的眉飞色舞和口若悬河后,我大体明白了怎么回事。
昨晚老朱做了个噩梦,起床后就心跳个不停,早饭也吃不进去了,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待老孙来了,老朱立刻和他分享了那个噩梦。
“一个女生被班主任恶狠狠地叫出门外,不一会儿传来一阵凄厉叫声,然后政治老师莫名巧妙地打开门把老朱叫了出去,没说两三句话那老头就一反常态给了老朱好几个耳光,老朱跑了,跑到洗手间一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肿成了猪头,他继续被政治老师撵到办公室,老朱往身材魁梧的历史老师身后躲着,政治老师不依不饶,大义灭亲,把曾经教过自己的历史老师也给揍了,几人纠缠不休,场面愈发混乱,最诡异的是……”
老朱打断老孙的话,用双手捂住脸:“别再说了……”
老孙回头指着“朱头”对我说:“你说这人多蠢,考个试把他吓成这样!”
我也感觉老朱是被近日频繁的考试弄昏了头,有点敏感了。
“可是你看看,XX已经被班主任叫了出去!梦在一点点灵验!”
“考完试就有人被老师叫出去谈话,不正常吗?你第一天上学啊。”
“哼,你们就等着吧,一会儿就会传来叫声,然后我就完了!”
“你还文科生呢,你那‘马克思’都白学了!”
他俩还在聊着,我把头背过去,转视窗外,思绪飘回了上学期。那次的事情也是源于一场梦:同样是这样的周日,女生宿舍集体请假,因为前一天晚上她们讲鬼故事,大概是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女生提醒别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了,大家便心有余悸地合了眼,结果凌晨大家都被噩梦惊醒,有人还呕吐不停,大家慌了,起早找班主任请假回家。那次事件很快就被班主任平息了下去,不管几名女生如何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几个男生倒一致赞同是因为学校周日还要上课,太久不给住宿生放假下乡的机会,几人才会出此下策。没想到今天这事竟在老朱身上重演,拙劣的演技,悲哀啊!我摇了摇头。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我盯着的窗外变了天,乌云密布,天色无光。一阵尖声惨叫从走廊传过,如闪电般划破了寂静,屋里的同学们议论开来,只有老朱不动如山,面如土色,等待命运的到来。咚咚咚,敲门声响后,手持戒尺的政治老师探进了头,大叫一声:“姓朱的,你给我出来!”老朱的屁股刷地抬起来,留下了一句“吾去矣”,走了。屋里的声音越发嘈杂,大概五分钟后清脆的啪啪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令地面震动的砰砰声越传越远——看来是老朱在奔跑。走廊里安静了一会儿。又过了大概五六分钟,门被猛地打开,我们没看见人,一低头才发现鼻青脸肿的老朱奄奄一息。走廊里,几个主任跑了过去,呼喊着:“快,刘老高血压犯了……”
“快!快救老朱啊!”
随着老孙一声令下,我与几个同学冲上前去,一回头,我发现距离门口最近的体委还在以早上的那个姿势坐着,盯着那黑板的右上角,无动于衷,仿佛从未变过姿势。不管他了,我半跪着扶起老朱,安慰他说:“没事了兄弟,都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大难……大难临头了……”
我寻思他糊涂了,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啥呢,是大难不死!”
“不……不是……大难……还没结束……”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我这才想起老孙之前的话还没有说完,看来老朱的梦还没有结束啊。
“说吧老朱,都说完,让我们‘死’个明白。”
老朱颤抖着说:“最诡异的是……是我们,都不见了……”
“都死了?!”
“都毕业了……”
太诡异了,这一切都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缓了一会儿后我慢慢直起身子,转头看见体委还僵在那里,我顺着他的目光盯着黑板的右上角,只看见那些数字动了起来:33、32、31、30、29、28、27、26、25、24、23、22、21、20、19……
当一个“0”赫然显示在那里后,我低头环顾,人没了,人都走了,只剩空荡桌椅,只剩蓝天白云。
还是那扇门。门吱呀一声,走进来的,是班主任,一脸慈爱:“走吧,孩子。毕业了。”
“是啊,毕业了。”我熟练地叹了口气,“像梦一样,像梦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