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重慈一去,已然十年有余。今清明又至,烟雨亦朦胧。余甚思之,乃修书一封,欲与先重慈。
岁月倏然,自重慈仙去,十载竟逝。
念往昔,恍然嗟叹,梦遥遥如隔世,然梦萦魂系,音容历历。忍顾彼年冬残,重慈缠绵病榻而形容憔悴如枯槁,于弥留际,虽病体乏力而执余之手,气息游离而温言嘱托:“吾孙令仪柔嘉,伶俐聪颖。当勤学苦读,宝剑梅花。登高望远,不畏浮云。”遂无力垂手,合目而眠。曾记恰有风雪骤起,万树梨花。
常记垂髫之年,斜阳芳草地,余甚顽皮。常于重慈不暇之瞬弃而走之,匿于丛中。重慈佯而不见,故作焦灼之态,四处寻而不见,大呼余之乳名而不得应。少倾,又故作弃而不顾欲归家之态,余甚恐慌于心,乃走及矣。
余少时好著文,重慈常道文采斐然,且以为骄,矜伐于邻。余心甚喜,学以勤。及金钗之年,以毫墨赠余,曰:“汝当用之,他日必有所成。”余积年藏之,弗敢动。今集旧文以阅,或满纸空言,或漏洞百出,皆小儿自娱耳。
当年少日,每遇母詈,辄当余前,溫言以劝之,遂免于责。而今余已蹒跚进于桃李之年,弱稚懵懂不再,母不复责矣。
遥想重慈捣衣河畔,月色正清明。前日踪旧迹而游,月犹当年皎皎,水声潺湲。不见一人立,执捣衣杵,一小儿歌于旁,舞之蹈之,不胜欢欣。
光阴修修,幸立身于世而康健。年岁稍长,莫不敢背初心而忘,且重慈言犹在耳,奋而发之,谋学于庠序之间。常叹白驹,悲己之愚钝,见识疏浅。重读“悬梁”,恨少时光阴错付;又闻“绝编”,誓而后愈加奋勉。故余虽庸,犹抱狂想于现实,期日有所进,无使重慈殷殷厚望以亏负。此去经年,椿萱康泰,余必念乌鸦反哺,羔羊跪乳,承欢于膝下。家中皆善,和睦安乐,切勿挂念。
母有妆奁,甚爱之,然时常凝目而怅惘,余甚奇之,谓余曰:“此汝先重慈所赠,勿擅动。”小妹髫年已至,常问重慈安在,余遥指浩宇穹极,遂心驰而神往。
近日诵读苏子赤壁,深觉“物与我皆无尽”,故逝者犹生,未尝往矣。且人固万物之一瞬,渺茫于天地,不过须臾,如此矣,往往冀思,而重聚可期。
总角之年虽去,恐此生难抛,缘有重慈尚可尽孝。而今再作当年提,不胜唏嘘,恨流年偷换,彼时只道寻常趣。吾爱重慈,一别数载,童颜不复,尚能识孙否?
适逢入冬,天愈寒,唯恐风雪再起恰如旧年,重慈务必添衣珍重。远道迢递,惟愿各自平安;忧思挂念,寄予北雁啼去。
余盼复切切。然不见锦书云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