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姑娘
(179)
火车鸣笛进站,我从一座热闹的城辗转来到了另一座热闹的城。
下了火车,乡音伴随着热风迎面扑来。先前,我曾多次从此地启程北上,却从未在午夜时分回归它的怀抱。
上弦月在楼角,雨棚,人群中若隐若现。夜色朦胧,我分不清周围的氤氲是雾霾还是蒸汽。
窄狭的出站口挤满了归乡人。我左右挪移,花费数分钟才挤出车站。我扫视周遭,午夜的站前广场依旧热闹不减。
几位中年大婶忽地迎了上来,将我团团围住。大婶们胖瘦不一,形态各异。酷暑难耐,她们中有人摇着蒲扇,有人含着冰棍。众人七嘴八舌,询问我是否有住宿的需求,轮番竞价,从150一宿一直喊到了80一晚。
我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并无留宿的打算,于是连连摆手。大婶们却不依不饶,紧跟我的脚步。她们不厌其烦地推销着自家旅店。有位大婶甚至使出了必杀技,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向我暗示她店中有特殊服务。午夜漫步火车站跟白天还真有不一样的感受。
为了摆脱纠缠,我不得不皱起眉头,摆出臭脸,以示不满。讨了没趣,大婶们顿时作鸟兽散,将目光投向新的潜在顾客。
广场一隅有一口大挂钟。秒针正飞速旋转,分针已经逼近了我预估的临界值。时不我待,我遂鼓起百米冲刺的劲儿头,飞奔上了一辆出租车。
往常,从市火车站打车到县城只需50大洋,今夜我花了80块。一来夜间跑车路费本就比白天贵些,二来我没有太多功夫跟司机讨价还价。
价钱不甚公道,好在司机师傅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全程沉默不语,只顾闷头开车。这种沉默是金的性格给我提供了良好的冥思氛围。
凝视车窗外,月亮在行道树间跳跃。许多与华妹相关的趣事闪现脑海,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遥远的当年,我只是冷眼看客。如今,我从围观群众一跃成为男主角,紧张在所难免。距离华妹越近,内心就越忐忑。不知等待我的将会是河东狮吼还是深情相拥。
司机师傅并不吝啬,他把车内的冷气开得十足,冻得人直打哆嗦。我轻轻摇动车窗,偷放了一缕热风进来。冷热交替,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出租车先是在国道上飞驰,半途更换到了省道。为了抄近路,我示意司机走了段乡道。
坑洼的乡道误了我的大事,非但没能缩短行程的耗时,反倒让12点之前见到华妹的念想一点点儿破灭。任凭我求了各路神仙,拜了各方佛祖,还是没能如约而至。
待我在药店门口站定,日子已经是七月初八,牛郎怕是早已回家。此番说走就走的旅行算不上圆满,不免有些失落。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关门歇业,只有零星几家做餐饮的商铺是大门敞开,却也没有几位顾客。药店只有夜间售药的灯牌尚发出光亮,想必华妹已经入眠。她还真是言出必行,说不理我,还真就不再理我。
我调匀呼吸,整理发型,而后摁响了门铃。几分钟后,药店亮起日光灯。白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上,我细细聆听华妹的脚步声。
“买什么药?”华妹哈欠连连,态度并不算友好,也没正眼瞧人。我要是顾客,可真要数落她两句。
“可有治疗相思病的良药?”我打趣道。
忽地,华妹从小窗探出头来。阅读她的表情,有震惊,欣喜,似乎还夹杂了些许心疼。
“我去,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还真来了。”华妹又惊又喜。
须臾,药店大门被推开,华妹映入眼帘。蓬松的头发,稀薄的眉毛,额头还冒出了几粒痘痘,肤色稍显黯淡。卸妆后的华妹虽不如上妆后那般夺目,却也标致可人。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几滴H2O从华妹的眼角里蹿出,不知是困倦所致,还是感动所为。古有唐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今有姚博启两腿跑断佳人哭。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一些夸张的举动,不知有没有打动华妹,反正打动了自己。
我面露喜色,张开怀抱。幸福蜂拥而至,天旋地转,让人目眩神迷。长途奔袭的疲惫,未能创造奇迹的失落,以及偶现脑海的莫名负能量,在这一瞬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华妹肌肤相触后,会师的喜悦很快就被另一种冲动所冲散。体内荷尔蒙的含量直线飙升,我不得不压制内心的躁动,以免破坏这美好氛围,煞了风景。
华妹环抱着我,将头埋进我的怀里。我隐约感觉胸前有一股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泪珠。
“你对别的姑娘也这么好吗?”许久后,华妹问我。
热风袭来,衣衫被汗水浸湿,额头的汗珠沿着鬓角漫延至脸颊。我有些慌乱,华妹这番提问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人在被质问时,下意识会进行反问。我特想反问华妹,可曾有其他男生如此待你?你又是怎样待他?不过我忍住了。此时花前月下,佳人在怀,不适合针锋相对。猜疑和妒忌只会徒生烦恼。
说实话,我也贪心,可能比华妹更甚。任谁都想做对方心中的独一无二,可天不遂人愿。只怪年少时太过乖顺,视早恋为洪水猛兽,不敢真情流露,一再错过。月老没能成全我的青梅竹马,却也恩赐了旧梦重圆。
其实,我有很多办法可以了解华妹的过往,但我不想去探究。我也有小气又敏感,多疑又贪婪的那一面。我害怕我竭力打压的那个我最终会变成真正的我。
沉思少许,我在空中挥舞着双手,故作轻松:“你是说它俩吗?”
“跟你说正经的呢?”华妹将我推开,脸色忽变。
“没有别的姑娘,只有你。”我重新将华妹揽入怀中。
我不敢坦白,我了解华妹的脾气。她是那种你在街头多看一眼别的姑娘,都能生气一天的人。
“骗子。”华妹白了我一眼,撅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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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妹引我来到药店,而后进了员工休息室。休息室位于药店的最里面,狭长的一条,不足十平米,既当库房又供人小憩。
一张单人床和杂七杂八的纸箱将小屋塞得满满当当。落地扇匀速旋转着,喷薄出丝丝凉意,却也根本不是酷夏热风的对手。我背靠着风扇站立,风打在湿透的衣衫上。冷却的衣衫拍打着脊背,凉意袭来,说不出来的爽。
“快把T恤脱了。”华妹忽地冲我喊了一嗓子。
我瞬间征住了,万没成想华妹竟如此直接,比我还猴儿急。我故作娇羞,假意不从。华妹竟然亲自动手,扯着我的T恤,盘问道:“这衣服你都穿多少年了?”
我掰着手指盘算:“大三暑假在动批买的,算下来得3,4年了吧,质量挺好,就是有点掉色。原来是黑色,现在成灰色了。”
华妹指了指T恤衫的脖领,皱着眉头:“这还叫质量好?领子都大一圈了,赶紧扔了!”
“扔了?”我蜷着臂膀,誓死不从。
华妹转过身去,从一堆纸箱中翻了半晌,随后拿出一个快递盒。我凑上前去,华妹把快递盒放在床上。我帮忙撕开快递盒的塑封胶带。华妹从盒中取出了一件黑色T恤,塞进我的怀里。
“上周逛街时给你买的,正打算给你寄过去呢。”
“七夕礼物吗?”T恤塑料包装袋摩擦的声音很不悦耳,我扯开塑料袋,抖开新衣服,“哇塞,Nike呀。”
我端详新衣服,顺势朝华妹怀中扑去。华妹甚是机警,一把将我推开。她双臂交叉,拒绝我以身相许。我把鼻子凑到衣服上,吮吸了几口新衣服特有的味道。
华妹示意我换上新衣,我照做。华妹指挥我转个圈,我照做。华妹命令我站直身子,我照做。
华妹上下打量着我,摇了摇头:“稍微有点大,买L码就好了。”
“不大,正好,宽松点凉快儿,还是你有眼光。”我憨笑,低头欣赏着自己的英姿。
对华妹我从来都不吝啬美言,能夸一句绝不只说半句。不过,最近虚伪这个词儿时常从她嘴里蹦出。好在这个词出现时,她大都是喜笑颜开。
华妹拎起我脱下来的旧T恤,径直往门外走去。陪伴了我三四年,吮吸了我若干毫升汗液的T恤被她无情地丢进了垃圾桶。哎,真是败家娘们。裁剪一番当个抹布也行呀,扔掉多可惜。
华妹特喜欢扔衣服,上次她去北京,就扔了我一大堆旧衣服,旧鞋。好在扔完了,她又带我去置办了一大堆。经她一番改造,原先稍显邋遢的我如今变得精神利索了不少。
新人换旧人,新衣换旧衣。凝望着华妹的背影,心底忽地生出了一种两口子搭伙过日子的感觉。在这一刻,我突然想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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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太贪心,有了新衣还妄想让华妹兑现唱歌给我听的承诺。
华妹说她并没有在七月初七十二点之前见到我,能原谅我已是恩赐。非但如此,她表示对我突然失联一个钟头所做出的解释持有怀疑态度。
她心血来潮,化身福尔摩斯,开始调查我。我不得不上交手机,供她查案。手机通过记录,微信聊天记录,被她一一核查。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提前把一些容易产生误解的记录都处理掉了。否则今夜要长跪不起了。
舟车劳顿把我累的够呛。我本想以困倦为由躲避审查。可华妹不但没有心疼之意,反倒是变本加厉。通话记录、聊天记录里看不出端倪,她便更换审查手段,从摸底排查变成了彻夜审讯。
她翻开我的微信通讯录,让我从头开始,一一解释与通讯录中好友的关系,结识过程。对于男士,我基本上是三言两语就能过关。可对于某些女士,我费尽口舌,她仍是将信将疑。
邓璞韵是我还算顺畅的辩护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坎。不知为何,华妹对她特别感兴趣,盯着她的朋友圈看了好大一会儿。
华妹跟我大打心理战,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观察我是否做贼心虚。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现场,有些事我很难拿出不在现场的证明。
我不由地担忧起是不是哪条记录忘记删除,露了马脚,内心忐忑起来。可我不能表现出不安的情绪,这样正中华妹的下怀,落得百口莫辩。我端坐一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这个小妹妹最近发的状态,你可都点赞了哦。”华妹突然发话,语气中夹枪带棒。
朋友圈点赞不是什么犯忌讳的大事,我暗自庆幸,嬉皮道:“我点赞的都是她转发的技术文章。你看她有张自拍照,我就没点赞。”
“哟,人家半个月前发的自拍,您老还惦记着呢?”华妹笑里藏刀。
本以为是可以自证清白的证据,却没成想陷入了另一个圈套。与华妹斗,自取其辱。我不禁脊背发凉。
华妹要是知道,我先前人间蒸发的那一小时跟邓璞韵有关,我岂不是必死无疑。我当即做了一个决定,删除邓璞韵这位微信好友,以安华妹心。
这一夜,我同华妹剪烛西窗,话的不是巴山夜雨,却是别家姑娘。
这一夜,我删除了十多个好友,屏蔽了若干人的朋友圈。
这一夜,我不停地用你我她造句,在第一第二第三人称间自由切换。
“她是个猎头,我都没见过真人,你不信问老潘。”
“你别多想,我跟她说话拢共没超过五句。”
“我立马把她删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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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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