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审讯室,李向明仔细翻看两份笔录,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奇怪,太奇怪了。同一个高海军,居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是不是西施不清楚,不过眼看就要过年了,家家都图个阖家团圆,这个高海军一定要尽快找到啊。”何老太押了口茶,用手敲了敲桌子,说,“盯紧这个黄雅文。”
“黄雅文?为什么是她?”
李向明不解的看向何老太,在这个自己非常憧憬的老师身上,总是闪着智慧的光,任何小细节都逃脱不了她的眼睛。
“黄雅文是真心在乎高海军的,但这么在乎的人消失了,她却一点都不着急,就连高海军的失踪都是高家父母来报案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啊,对了,这么说起来”一直跟在何老太身后的女警员突然拍着手叫了起来,“何队问完黄雅文后,黄雅文的第一反应不是高海军什么时候能找到,而是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
“没错。”何老太赞许的拍着女警员的肩膀说,“小安的观察很仔细,黄雅文着急着要出去,很有可能是去见高海军。”
李向明一拍脑袋,感觉眼前豁然一亮,“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我现在就去部署‘钓鱼’行动。”
黄雅文回到空空荡荡的宿舍。和宿舍的两层小楼外不同的是,厂子里是如火如荼的干劲。最近国家政策扶持,厂里效益很好,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要争取先进名额。
她浑身一软,就像解开了被草绳捆着的螃蟹,解脱了束缚般喘着气。她望向自己的衣柜,解着自己的外套,嘴角露出隐秘一笑。
黄雅文仔细检查了门前窗外,确认宿舍外面没有人后,便拉紧了窗帘。她随手打开了衣柜的拉门,随手找出一件干净的衣服丢在了床上,一边自言自语“穿什么好呢”,一边蹑手蹑脚的爬到了床上。黄雅文轻轻的扭开铁质的床头上角的装饰座,伸手一探便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锌合金制的钥匙。然后迅速的换上了拿出来的衣服,把钥匙藏好,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再次确认宿舍外并没有跟着她,这才出门了。
合安路87号,高海军失踪前告诉黄雅文的一个地址。这里是一排拆了一半的老旧平房,因为在拆迁的过程中出了一起命案,拆迁工程不得不暂时停止,塌了一半的平房看起来岌岌可危。黄雅文小心翼翼地穿过地上的乱石,在最东边的一间平房门前停了下来。这里的平房是五十年代的产物,老式木门上的油漆早已剥落,露出半朽的木头,门闩上却挂着一把崭新的挂锁。
“李队,我们现在要去抓人吗?”离平房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李向明等人正悄无声息的注视着黄雅文的一举一动。原来李向明说的“钓鱼”其实就是跟踪黄雅文。
“鱼已经上钩了,不着急起竿,再等一会。”李向明头也不回的说道,眼睛继续紧盯着黄雅文。
只见黄雅文四下张望,确认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跟着自己,便拿出钥匙,轻轻的拧开挂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与此同时,李向明一挥手:“行动!”警员们一涌而出。
“啊——”只听刚刚打开房门的黄雅文突然发出一声哀嚎,紧接着摔倒在地上,手脚费力的在地上挣扎,想要远离房间,却因为太害怕而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房间有问题,大家小心!”李向明大声提醒同伴,并拔出了腰间的警棍。
顷刻间,警员们已经围在了平房门口,安余控制住精神失控的黄雅文,而李向明则一脚踢开了房间门——扑面而来一阵恶臭。安余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眼前的景象让她差点吐了出来。
一具拦腰截断的尸体像一个沙袋一样悬挂在天花板上,肠子乱七八糟的落在尸体正下方的地上,尸体的下半截不翼而飞,而地上早已被血染成了红黑色……
审讯室里的黄雅文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缩成一团。
“那具尸体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合安路87号?这件事和高海军有什么关系?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黄雅文!你现在涉嫌杀人,如果你再不说实话,你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李向明猛地一拍桌子,吓得黄雅文冒了一身冷汗。
“不不!我没有杀人,警察同志,我真的没有杀人,那把钥匙……那把钥匙是高海军给我的,是他,是他让我去合安路87号,他……他说……他要带我离开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全交代了吧。高海军他在厂里格格不入,厂里的其他人都觉得他太有想法,工作又不上进,所以都不喜欢他……所以他在我生日那天来跟我说,他已经跟郑厂长申请了辞职,他要去深圳‘下海’。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我当然说我愿意。但是海军说,走之前他要去准备一些东西,让我今天去合安路87号找他,跟他一起去深圳。他还给我一把钥匙,让我务必收好,不能给别人发现。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尸体!”
“那高海军现在人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他只说在合安路87号等他,他从来没有食言过……啊!海军一定是遇害了,警察同志,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海军啊!”
李向明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一个失踪案竟然牵扯出一起杀人分尸案,真是头大。所有线索的关键人物就是失踪的高海军,他到底去哪了?还有那具尸体,到底是谁?
整个警局里安余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会议室了,无论什么时候进去,里面总是窗帘紧闭,烟雾缭绕。投影仪微弱的余光映出一群赤目愁容的警员。幕布上一张张闪过去的,或是支离破碎的躯体,或是目光呆滞的嫌犯照片。时间在这里好像她肥硕男友体内的血液,粘稠而缓慢的流动着。
老于起身使劲搓了搓脸。探身把桌子中间的烟灰缸拖到面前,从铁质饭盒中掏出了烟纸和烟叶,麻利的卷好。叼在嘴里点上,猛嘬了一口,边喷烟边骂骂咧咧的说:“离过年没几天了,又整出这么个污七八糟的案子,怎么就不能让人消停会。要我说啊,所有涉及到这个高海军的人,甭管七大姑八大姨,全都重新审一遍,包括他失踪前一个月都干了什么,哪怕是早晨几点拉屎都得查清楚了。”
李向明皱了皱眉,盯着眼前几页已经翻烂了的资料。高海军是本地人,在津港制衣厂负责服装打版,偶尔帮厂长打打下手写个报告文件,平时早八晚六的上下班。因为厂区地址偏僻,就住单位宿舍,没什么不良嗜好,社会关系简单。本来只是起失踪案,现在居然转眼间变成了命案。局里起先不温不火,一听死了人,立马要求彻查,限时破案。他苦笑了一下,摸出半盒烟,抽出一根后把剩下的丢给老于,冲安余招了招手:“把死者情况给大家说一下。”
安余刚刚挪到窗边想透透气,一听这话只好垂头丧气的走到一大堆文件前翻找,接着念出来。“死者名叫陈娟,26岁,上青市人,在津港市读大专,毕业后分配到津港制衣厂做缝纫机工,因为其优秀的工作能力,去年六月份被调去新厂区做服装设计,三个月前突然辞职,下落不明……”
“等会。”老于打断了安余的话“三个月前辞职就没再和家里联系了,他家里人也没找过她?局里失踪案记录里有她吗?”
“没有。”
“他娘的!自己亲闺女失联仨月家里怎么不报案?”
安余摇摇头“陈娟母亲在她小时候便去世了,她的父亲再婚后又生下一个男孩,所以……她的家里基本上是不管她的。”
“这个当爹的真应该拉出去毙了,”老于愤愤的往后一靠,椅子吱吱的发出呻吟。“我闺女就算是三天不联系我,我都能急的爬树。”说着抽出根烟来,咚咚的在桌子上墩实烟丝。“这个陈娟,疑点很多。首先她辞职的动机是什么,辞职以后去了哪里,我们都不清楚。我总感觉这事儿肯定也和姓高的那小子脱不了干系。”
李向明点点头在本子上划了几笔,突然若有所思的说:“这个陈娟要辞职,那个高海军也要辞职,这个厂的人很厉害嘛,都不喜欢这‘铁饭碗’吗?”
“所以,我总觉得这个制衣厂或许存在什么问题让人想要离开,”李向明接着说道,“看来应该好好的去这个厂子里‘参观参观’了啊。小安,尸检报告呢。”
安余慌忙翻了翻文档“死者死亡时间是在1月14号下午4:00至11:00之间,也就是尸体发现前五天,尸体呈中度腐败,胯骨以下部分缺失;腋下及手臂尸斑明显,呈环状水肿,推测生前曾被捆绑;残留肢体未见皮外创伤,死因是神经性休克导致心脏骤停。”
“神经性休克。”老于愤愤的骂道“这他娘的不就是疼死的么。”
安余下意识咬了咬下唇,她无法想象电脑里这张漂亮脸蛋的主人在生前经历了怎样的疼痛和绝望。
李向明正了正身子,“下面我说一下现场勘查情况,尸体发现地点是在合安路87号一座拆迁房内,室内地面血迹均匀、房间较洁净,推断可能不是案发现场。死者双手捆绑被吊于房梁上,尸体距地面约一米五,捆绑手法为专业的大麻绳结。犯罪嫌疑人反侦察意识很强,室内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与鞋印。”
半晌,一直坐在办公室角落默默听着后辈们分析案情的何老太清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默:“第一,死者尸体被凶手拦腰切断,但断口位置有被火烧灼的痕迹,这很明显是凶手要破坏凶器痕迹,为什么凶器需要被隐藏?第二,一般来说,凶手杀人分尸的目的是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但是我们这位凶手却将最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身体上半部份暴露在平房里,而把下半截带走,是不是可以假设这位死者的下半截身体上有暴露凶手身份或者作案方式的关键线索?第三,发现尸体的平房里没有留下凶手的任何痕迹,但是地上的血迹明显是凶手故意泼撒导致的,这一行为是想用来隐藏些什么,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何队,您的意思是?”
“凶手应该是一个有特殊职业、头脑冷静理智,并且身体强壮的成年男性,并且是有预谋的杀人。”
“是高海军?”安余忍不住问到。
“不,小安,现在并没有线索指明凶手就是失踪的高海军。”何老太微笑着看着安余。从看到安余的第一眼,她就很喜欢这个安静的大眼睛姑娘,因为她和自己过世的女儿长的实在太像了。这让她想到了女儿第一次穿上警服的样子,缺乏刑侦经验,却对工作充满了热情。“但是高海军和本案一定有很大关联,我建议,一方面要对高海军失踪案追查到底,一方面要对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进行严密调查。”
“是!”李向明端端正正的向何老太敬了一个礼,急忙安排工作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