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贰佰在《玫瑰》里唱着:你会当一个心情杂货铺的老板娘,随着心情卖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没错,刚毕业那会,我和糖一合计,就经营了这么一家心情杂货铺。
当双脚踏进杂货铺的木地板时,我闻到了那股令人觉得坦然释怀的木材味道。在我骨子里那浓重乡愁的驱使下,这个杂货铺的气息,令我对未来充满了一丝丝甜腻腻的希望,并带有不说满腹至少是短时间内的心安理得。虽然,远方的父母是反对我干这门子活的,可我至少不用在陌生城市里,顶着骄阳或是烈雨,刮着秋风或是冬雪,跑来跑去不断面试,今儿个担心被这家公司淘汰,明儿愁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大可以躺在杂货铺里间的沙发上,悠闲地望着窗外的人头攒动。渴了,上隔壁要杯奶茶咖啡,饿了,周边饭馆比比皆是。总之,定下杂货铺的那晚,我负上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债,可睡得却比平时要踏实。
心情杂货铺就这么开张了。店内的杂货均是我和糖自己喜欢的东西,进货的时候,我俩因喜好自留了一批。那时我们可不想别人是否喜欢这些玩意儿,反正这就是一家心情杂货铺。但做生意自然是怕赔的,开张前,我找平时会算卦的好友要了个吉日,可他给的日子太久了,我等不急。他建议我:试营业,等到了吉日,正式开张。当他后来得知我那心情杂货铺经营半年就转手时,早忘了我找他算卦的事了。
【2】
杂货铺紧挨着学校,恰好坐落在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们的每日必经之路上,加之独一无二的全木质精装修,从这过的少女,没有不进来看一眼的,或者没有不走在路上用余光瞟上几眼的。
杂货铺顶着整条街最精致的外表,自然与临街的铺子不同。那些铺子多数只管学生们的伙食,填饱肚子是第一要务。人多的时候,他们将桌子排到了街上,丝毫不用理会这么做是否有损铺子的形象。以至于,当学生的人流铺满了整条街时,最热闹的是饭馆,在学生们的推动下,一家家老字号“屹立不倒”,更有些基于地理位置不好,可味道也不赖的铺子便要讹传“莫不是他们的菜里加了让人上瘾的东西?”
而杂货铺里的这些小玩意,若说是第二要务,大约是排得上号的。茶余饭后,妙龄少女离开饭馆,踏进了杂货铺。我时常怀疑,这世上怎会有那么多水灵灵的少女,说像樱桃又少了点味道,倒像晶莹剔透的果冻。她们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充满了朝气。说真的,我实在不是一个会做生意的老板。我和糖就这么坐在柜台前,时而望望杂货,时而望望她们,好像,她们也是杂货铺里的精美物件,我们毫无经验。甚至,生怕吆喝一句“进来随便看看”都要破坏少女与杂货铺的美好。我们不动声色,所有杂货明码标价,她们也不动声色。
几天后,铺子里的第一批服装上架了,自此,我与糖有了分工,她负责杂货,我负责服装。衣服明显要比杂货受欢迎,不到一周,所有衣服都卖光了。此后,许多少女找到我,向我说明了她们近来想要的衣服款式,希望下次上新的时候,我能满足她们。我好像找到了做老板的动力,对这些她们梦寐以求的“衣服”十分上心。自然,也乐于不让她们太过于失望。于是,我和这些少女在一次又一次对衣服的找版、进货、上新、卖光的过程里,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3】
下课或是平日晚自修后,时常有少女要到铺子里找我聊一会儿天。有时也将晚饭或是宵夜叫到铺子来吃。她们渐渐将我当成了知心姐姐,常不知不觉就将心事吐了出来,除去替她们解决明日不知穿什么的烦恼之外,我也总能给她们的生活提一些建议。于是,杂货铺大约真成了心情杂货铺,不仅仅装着我和糖的心情,还有这些少女们的心情。
最常与我倾诉的是棵子和岩哈,我不记得她俩的真实名字了。棵子16岁,岩哈长她一岁。她俩都生得白净,常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棵子微微长了些肉,但很可爱,一头黑发垂在肩上,平日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娇滴滴的,极少露齿,遇上实在好笑的事,也只是用手捂了嘴,将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岩哈则与棵子迥然不同,她高高瘦瘦,五官立体,典型的美人胚子,时常扎一把马尾,踩小高跟,跨急步。她性格大大咧咧,但凡见上一面的人,她都能记住,并主动同人打招呼,有些人或许事先没记住她,经她这一招呼,就没有不记住的了。她嗓门极大,人还没到杂货铺门外,就能闻着她的讲话声了,但这嗓并不难听,相反,能抓人听下去,这也就越发增了她的独特。她凭借讨喜的性格,成功认了隔壁奶茶店的老板娘为干妈,更是亲昵地每日必叫几句老板娘那帮工的儿子:哥哥,哥哥。
尽管棵子与岩哈不同,但她俩却时常形影不离。她们的家境都很优渥,平日想要什么,想买什么,只要伸手要钱,父母便没有不给的。这不,她俩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父母那拿到了足够押一付三在外租一整年的房钱。
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了,在一个潮湿的下午,棵子翘了课,她来找我陪她去跟房东签合同。我问,怎么不住校了。棵子讲,被发现了。她将房子租在了隔杂货铺三条巷子的位置。一室一厅,一人住有些空旷。雨天,看不出采光效果,楼道各处还算干净。三天后,岩哈也从学校搬出来了,且住在我隔壁。因隔音效果太差,岩哈的大嗓门,常半夜将我惊醒。好像刚才讲话的不是她,而是睡在我身旁的糖似的。
自她俩住到校外后,几乎每天都到杂货铺里来,有时同我一道吃饭,有时静静地坐那打游戏。我注意到,棵子身上的脂粉味越来越重,原先她并不怎么化妆,倒是岩哈,没有不抹口红的时候。这几日,她们几乎天天化浓妆,但样子仍是好看的。
这天晚上,棵子独自来了铺子,见到我,轻轻叫了一句:姐姐。便晃到里间的沙发坐下了。我疑心她有事,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心情不好。棵子讲:又被发现了。她这话,使我心里一惊,我讲:女孩子,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不缺钱。棵子讲:那男人待我好。我讲:可他家里有老婆孩子的。棵子讲:上个月,他还带我去三亚了。我讲:怎么发现的?棵子讲:他老婆原是找学校去了,不过没大吵大闹的,就说我还年轻,又长得好看,得改邪归正。我搬出来后,他来找我去三亚,车开到楼下求我,他讲,之后每个月多给我几千块钱。让我答应了。还讲有好几个人一起去,女孩也多。我认识的几个都去了,我不能不去的。你看,这是我在三亚拍的照片。她将手机里的相片递给我看,她扎着蜈蚣辫,耳朵别一朵鸡蛋花,身上穿的还是铺子里最新款的一件吊带裙。棵子讲:对了,岩哈本来也要去的,她男友不准她去的,就从外地跑来找她了。你知道的吧,她男友做茶叶生意的。我讲:从三亚回来又被他老婆知道了吧!棵子讲:他老婆到学校问了我的情况,知道我搬校外来了,大约早上十点钟,她敲我的门。还是没有大吵大闹,她就讲,我跟她女儿一样大,家里的父母知道了要心疼的。我讲:她说得对,你该听听的。棵子讲: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认识的女孩,都这样的,我不这样,她们要笑话的。我没有再讲什么,恰好铺子里来了客人看衣服,我便把她晾在那儿了。
晚上十一点钟,杂货铺打烊,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迈上出租房的楼层。才将屁股安在软软的床垫上。敲门声就来了,这么晚了,除了岩哈,再无旁人敲这门。
岩哈穿着素净的睡衣裤,径直走进了房里,坐在床沿。她卸了妆,脸色苍白。我讲:这么晚不睡,咋跑我这来了。她的视线落在落地窗前的公路上,压低了嗓门讲:我今天去打胎了。我讲:是那个做茶叶生意的?她转过脸来看我,并问了一句:棵子说的吧!多嘴。我没有否认,接着问她:是那男人带你去打胎的吗?她讲:是,打完他就又回去了,店里有生意要做。我听了实在有些生气,便问:他多大了?棵子讲:28岁。你才18岁不到,我几乎是吼起来了。她把脸埋下去了,央求我:姐姐,别说了,身子有些难受。她本想跟我睡一处的,奈何我和糖早将床占满了,而我又不习惯睡她那,等我去洗漱时,她便悄悄回了隔壁。
【4】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几乎都没有瞧见棵子和岩哈。不久后,杂货铺迎来了正式开张。吉日这天,为了迎接这久等的好日子,我和糖在门外的大街上,冒着被左领右舍骂的风险,放了一串鞭炮,为此引起了轰动。而这天,铺子的生意好到了前所未有。铺子里的服装仅仅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成了远近有口碑的。开业这天,我和糖特地进了比平日多得多的款式,仍供不应求。棵子和岩哈,带来了她们的姐妹团,五六个均长相姣好,身段如妖精,她们几乎是扫荡来了。
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棵子和岩哈在我们快打烊时,邀我们一块儿吃宵夜。她们较之前又有了不同,脸上的妆化得越来越精致了。尤其棵子,大笑时,不再捂着嘴了。岩哈讲:棵子有新男人了,你知道吧?我才进嘴里的一筷子炒粉,食不知味。棵子抿了一口杯中的可乐,微微笑着讲:一个酒吧的经理,等下他来接我。我记起了棵子讲的那句话:我认识的女孩都这样,我要是不这样的话,她们会笑话的。夜色里,我没有看清那个酒吧经理,岩哈也跟着去了,她们的下半场夜生活才真正开始。
我将疲惫身躯放在安乐床上时,想起了许多人,譬如老舍先生写过的《月牙儿》,其他生计均无法使她生存时,她不得不同她母亲似的,用身子去挣钱。还有《骆驼祥子》里的小福子,也是穷得没办法了,将自己的身子卖了。还有呢,《悲惨世界》里的芳汀,她们都是实在找不到生存法子了,才走到这一步。可棵子和岩哈呢!我想不明白。
【5】
杂货铺在正式开张的三个月后,宣布转手,再次引起了整条街的轰动。说实话,铺子的生意不赖,不仅可供我和糖每个月的正常工资,还有富余。可我俩都觉得没心情再开杂货铺了。
一是,左领右舍常到铺子里来转悠,看见些大抵还算实用的玩意儿,就笑眯眯地讲:进货价给吧!我说过,我不是一个会做生意的老板,这基于,我不够狠。她嬉皮笑脸这么一讲,我就同意了,于是,决堤了,至少在这片区。
二是,有些老板不来要进货价玩意儿,她说教来了:你们这样做生意是不行的,你看整这条街,有哪家像你们这样闲的,心情好的时候就开门,心情不好就关门,哪怕学生一堆在门口等,你们也不来。哪点像做生意的人?还有啊,你们这些东西我看了,比隔壁学校那杂货铺卖得便宜,这会破坏规矩的。还有啊,做生意哪能时时讲真话的,我看你俩就太实了,偶尔啊,得滑一些,哪能别人让你进货价你就进货价的。
总而言之,我和糖将杂货铺转手了,再这么下去,我担心呐,整条街的老板都这样,我不这样,要被他们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