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六十多岁的父亲母亲做了一件,同龄人三十岁年纪的人,不见得都有机会有机缘做的事情。身为一名台湾客家青年,我带著父母从台湾回到客家的原乡广东省梅州市,梅州作为世界客都,曾经有大批大批客家移民开枝散叶到世界各个角落,另辟生路落叶生根。朋友会问我:「你到大陆工作生活这三四年当中,看你也不知道到底在做著什么工作,为什么这次又执著于做这事情?」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生命当中就是有某些时刻,你知道你必须要做这事。我从2013年底到上海谋生,2016年转而到广州生活。这几年时间里,愈来愈意识到,江湖上所时常提起的「出外靠朋友」;当我在广州因缘际会认识来自梅州的艺术工作者创作者刘懿特先生,他从我男友的口中得知,我父亲有持续进行客家语为创作思路的散文集著作,他便一心一意希望促成我们家庭一起回到梅州"看看"。在这个节点上,也许我们关注的已经不再是,必须回到追根朔源的那个祖厝那个村落,我们所共同希望的是,一种艺术的交流。两代人一起创造的回忆。一段两岸青年可以彼此沟通的语境。
到梅州机场落地,迎接我们的1Q84独立书店负责人阮禄兴与刘懿特,那天的天很好,气温也不太热不太冷。他俩看起来就憨厚嘻笑著手抱著两束花,一束给我爸一束给我妈;两老惊喜的笑著,活著这么大半辈子从来也没有人在机场迎接他们,是最尊贵的贵宾似的。我们在饭桌上兼容著客家语与普通话在沟通这个那个不同的菜名,我们来到梅州第二代青年接家业而再次设计创新的客家饭馆,我们共同风尘仆仆的参观客家博物馆。如此点点滴滴累积起来的,或许值得后面好多好多年细细品味如数家珍。
为本次旅途做个定位,除了推广刘明猷先生著作《对面山下双堂屋》本书之外,在推广现场,我们也尝试了几点交流的触点:比如说,播放台湾流行音乐界的客家语创作歌手的歌、播放两部动画短片《客客客栈》来试图理解台湾人是如何理解客家族群的迁徙与传承。(编注)一个看似相当严肃且严重的乡土语言传承文化命脉议题,是否可以用年轻人可以接受的、轻松的、艺术的、轻娱乐化的载体,去打开愿意沟通的起点?刘明猷先生提到「一种语言的生命在于此语言是否被使用,当我们用它,它就是活的。」旧的语言在逝去,新的语言在萌发,台湾作为一座聚集多语言多民族的岛屿,近年来因为大批东南亚的新住民因婚配来到台湾,因此有更多丰富多样新语言。客家语是否在台湾面临危急存亡之秋;梅州当地的客语环境是否依旧是当地人日常沟通的主要语言?各地都有自己要面临的挑战与挣扎。面对时下的九零后、零零后的青少年,年长的年老的我们要想保有通畅的沟通"允许",就得换一种对话情境。
生活与创作,创作支撑更多精神生活,对于1954年出生的刘明猷先生这辈人来说,同龄人如果生活在中国大陆,至今所面对过的人生路途截然不同。刘先生作为一名台湾退休公务员,在公务在职的三十年生涯中是被禁止到中国大陆观光旅游的。退休后,一边重拾他年轻时的教职工作,教学内容则不再是枯燥的经济学理论,而是充满生活趣味的乡土俚语俗谚。教学对象也从中专学生转为更小的小学生、幼儿园生、或者返老还童的乐龄老年人。我常常问我父亲「你每次和那些学生那些听众,到底都在说些什么?」他说,就说那些他嬷嬷他母亲曾经讲给他听的那些小事琐事,说说邻里街坊说说奇闻轶事。这些退休后的"身分",地方客家语电台的节目主持人,寓教于乐的客语薪传师,某种程度来说,也是给了在社会职业上明确的自我认同价值。人不管到多少岁,只要认定自己是对社会上"有用的人"不论在各个方面,都会保养的比较好、不会退化这么快。老人家照顾好自己的退休生涯,与此同时也是让我们年轻一代更放心在城市打拼奋斗。
我现在生活工作于广州,职业上是自由写作者(我更愿意说是弹性职业者),外包文案也接点案子维持生计。我身上所执著于文字的这股劲儿,谁知道又有多少基因是来自于我父亲的呢?我母亲有几次挺感叹的问我:「为什么我总是搞不清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我只是笑著和她说,「你放心,我银行户头还有钱可以吃饭,暂时不会饿死,社会职业市场现况已经和你们那个年代很不一样了,我一下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和你解释起。」当年轻人展翅高飞飞去另外全新世界,我们所拥有自由的同时,要如何"回过头"去照顾呵护老人的种种担心受怕?怕你苦怕你饿怕你受伤。往往很多时候是做不到的。孩子只能试图理解父母的后半生,父母仅能尽力参与孩子的前半生,除此之外,每个人一生的自由与选择,应该都归还到自己手上。两代之间的代际磨合冲突,不分种族不分民族不分世代不分语言,我相信这种现况,在每个家庭皆有一部精采的戏码。
我所感受的旅途,是一段绵长过程,从事前准备,进一步到妳身体真正抵达当地,吃当地食物,睡当地的床,移动回到原本生活的地方,回忆每个精彩片段,整个环节环环相扣,都是旅途的意义。我和大陆青年刘懿特讨论到关于原乡、关于文化冲击、关于文化资产保护等议题,他告诉我说:「你以为中国大陆没有人在谈『原乡』,其实我们谈很多年了。」当我们以不同视角看待一趟旅程,所身历其境观察到的节点每个人都是主观的。有人看到教育、有人看到交流、有人聆听音乐、有人捕捉画面,而我,就是用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尝试著把我所思考思虑思想的话语,一句句拼凑。文化交流背后所带来的思考碰撞,是否就是自由的核心?形式上众人看起来是一本客家语创作书籍飘洋过海来到大陆,内容与实质文句也不一定能让梅州当地读者完全看得懂,那我们做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又应该是什么?此时此刻的我不能提出一个足够力量的答案,我愿意把这题在时间里再沉淀沉淀,直到未来某一天,能够具备宏观细腻的眼光,再来看年轻的我与年迈父母亲共度的这段美好回忆。
(编注)可查阅优酷连结: 抢救!抢救!谁敢比我惨的客家话- 客客客栈 第8集 /
bilibili连结 :太前卫啦!让你童年崩坏的客家音乐?!- 客客客栈 第3集
我與六十多歲的父親母親做了一件,我同齡人三十歲年紀的人,不見得都有機會有機緣做的事情。身為一名台灣籍的客家青年,我帶著父母從台灣回到客家的原鄉廣東省梅州市,梅州作為世界客都,曾經有大批大批的客家移民開枝散葉到世界各個角落,去另闢生路落葉生根。朋友會問我:「你到大陸工作生活這三四年當中,看你也不知道到底在做著什麼工作,為什麼這次又執著於做這事情?」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生命當中就是有某些時刻,你知道你必須要做這事。如果說完全不考慮現實狀況就衝動而為,這不是種值得鼓勵的自由。我從2013年底那個寒冷的冬天到上海謀生,2016年轉而到廣州生活。這幾年的時間裡,我愈來愈意識到,江湖上大家所時常提起的「出外靠朋友」;當我在廣州因緣際會認識來自梅州的藝術工作者創作者劉懿特先生,他從我男友的口中得知,我父親有持續進行客家語為創作思路的散文集著作,他便一心一意希望促成我們這個家庭一起回到梅州看看。在這個節點上,也許我們關注的已經不再是,必須回到追根朔源的那個祖厝那個村落,我們所共同希望的是,一種平等而藝術的交流。兩代人之間一起創造的回憶。一段兩岸青年可以彼此溝通的語境。
到梅州機場落地,迎接我們的1Q84獨立書店負責人阮祿興與劉懿特,那天的天很好,氣溫也不太熱不太冷。他倆看起來就憨厚嘻笑著手抱著兩束花,一束給我爸一束給我媽;兩老驚喜的笑著,活著這麼大半輩子從來也沒有人在機場迎接他們,好像真的是最尊貴的貴賓似的。我們在飯桌上兼容著客家語與普通話在溝通這個那個不同的菜名,我們來到梅州第二代青年接了家業而再次設計創新的客家飯館,我們共同風塵僕僕的參觀客家博物館。如此點點滴滴累積起來的,或許值得後面好多好多年細細品味如數家珍。
為本次旅途做個定位,除了推廣劉明猷先生著作《對面山下雙堂屋》本書之外,在推廣現場,我們也嘗試了幾點交流的觸點:比如說,播放台灣流行音樂界的客家語創作歌手的歌、播放兩部動畫短片《客客客棧》來試圖理解台灣人是如何理解客家族群的遷徙與傳承。(編註)一個看似相當嚴肅且嚴重的鄉土語言傳承文化命脈這種議題,是否可以用年輕人可以接受的、輕鬆的、藝術的、輕娛樂化的載體,去打開我們願意溝通的起點?劉明猷先生提到,一種語言的生命在於此語言是否被使用,當我們用它,它就是活的。舊的語言在逝去,新的語言在萌發,台灣作為一座聚集多語言多民族的島嶼,近年來因為大批東南亞的新住民因婚配來到台灣,也因此有了更多豐富多樣的新語言。客家語是否在台灣已經面臨危急存亡之秋;梅州當地的客語環境是否依舊是當地人日常溝通的主要語言?各地都有自己要面臨的挑戰與掙扎。面對時下的九零後、零零後的青少年,年長的年老的我們要想保有通暢的溝通"允許",就得換一種對話情境。
生活與創作,創作支撐更多精神生活,對於1954年出生的劉明猷先生這輩人來說,同齡人如果生活在中國大陸,至今所面對過的人生路途截然不同。劉先生作為一名台灣退休公務員,在公務在職的三十年生涯中是被禁止到中國大陸觀光旅遊的。退休後,一邊重拾他年輕時的教職工作,教學內容則不再是枯燥的經濟學理論,而是充滿生活趣味的鄉土俚語俗諺。教學對象也從中專學生轉為更小的小學生、幼兒園生、或者返老還童的樂齡老年人。我常常問我父親「你每次和那些學生那些聽眾,到底都在說些什麼?」他說,就說那些他嬤嬤他母親曾經講給他聽的那些小事瑣事,說說鄰里街坊說說奇聞軼事。這些退休後的"身分",地方客家語電台的節目主持人,寓教於樂的客語薪傳師,某種程度來說,也是給了在社會職業上明確的自我認同價值。人不管到多少歲,只要認定自己是對社會上"有用的人"不論在各個方面,都會保養的比較好、不會退化這麼快。老人家照顧好自己的退休生涯,與此同時也是讓我們年輕一代更放心在城市打拼奮鬥。
我現在生活工作於廣州,職業上是自由寫作者(我更願意說是彈性職業者),外包文案也接點案子維持生計。我身上所執著於文字的這股勁兒,誰知道又有多少基因是來自於我父親的呢?我母親有幾次挺感嘆的問我:「為什麼我總是搞不清你到底在做什麼工作?」我只是笑著和她說,「你放心,我銀行戶頭還有錢可以吃飯,暫時不會餓死,社會職業市場現況已經和你們那個年代很不一樣了,我一下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和你解釋起。」當年輕人展翅高飛飛去另外全新世界,我們所擁有自由的同時,要如何"回過頭"去照顧呵護老人的種種擔心受怕?怕你苦怕你餓怕你受傷。往往很多時候是做不到的。孩子只能試圖理解父母的後半生,父母僅能盡力參與孩子的前半生,除此之外,每個人一生的自由與選擇,應該都歸還到自己手上。兩代之間的代際磨合衝突,不分種族不分民族不分世代不分語言,我相信這種現況,在每個家庭皆有一部精采的戲碼。
我所感受的旅途,是一段綿長過程,從事前準備,進一步到妳身體真正抵達當地,吃當地食物,睡當地的床,移動回到原本生活的地方,回憶每個精彩片段,整個環節環環相扣,都是旅途的意義。我和大陸青年劉懿特討論到關於原鄉、關於文化衝擊、關於文化資產保護等議題,他告訴我說:「你以為中國大陸沒有人在談『原鄉』,其實我們談很多年了。」當我們以不同視角看待一趟旅程,所身歷其境觀察到的節點每個人都是主觀的。有人看到教育、有人看到交流、有人聆聽音樂、有人捕捉畫面,而我,就是用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嘗試著把我所思考思慮思想的話語,一句句拼湊。文化交流背後所帶來的思考碰撞,是否就是自由的核心?形式上眾人看起來是一本客家語創作書籍飄洋過海來到大陸,內容與實質文句也不一定能讓梅州當地讀者完全看得懂,那我們做這件事情的真正意義又應該是什麼?此時此刻的我不能提出一個足夠力量的答案,我願意把這題在時間裡再沉澱沉澱,直到未來某一天,能夠具備宏觀細膩的眼光,再來看年輕的我與年邁父母親共度的這段美好回憶。
(編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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