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庸小说中有一条隐藏的爱情线。
这段故事为许多读者所忽略,但它很重要。
没有这段故事,往小了说,江湖会少了两个门派,郭靖会一辈子待在牛家村种地。
往大了说,没有它,丘处机不会路过牛家村,郭靖不会流落到蒙古,成吉思汗不会统一漠北,宋朝不会灭亡,中国会提前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而不是在近代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
扯远了。
在小说中,这两个人没亲自出场过,他们的故事只零零碎碎地存在他人的口中,属于传说中的人物。
这两个人就是王重阳与林朝英。
王重阳是何等人?全真派创始人,周伯通的师兄,五绝之首,天下第一高手。华山顶上,一个人把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打的心服口服。
林朝英呢?古墓派祖师,据说是绝世之姿,武功比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只高不低。
这样的两个学霸,他们的感情会是什么样的?
二
林朝英第一次登上终南山的时候,王重阳还没做道士,他名字还叫王喆。
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患上了抑郁症,用一个字描述他的精神状态,就是:丧。
他已在活死人墓闭门八年不出。天天待那黑咕隆咚的地儿,没病也得闷出病来啊。
他本是不世出的奇才,少年时先学文,再练武,纵横江湖少年得志。更难得的,人还热心国事,深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年轻时的王喆同志,一腔热血,轰轰烈烈,显然是以岳飞为榜样的。
但行军打仗,国家兴衰,毕竟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左右,小王没有赶上好时候,国家不给力。金兵势大屡战屡败,到最后,手下兄弟伤亡殆尽。
心灰气丧之下,他跑到终南山活死人墓隐居起来。
古墓本是他建造的堡垒,里面机关重重,打算用来跟金兵死磕,现在抗金没戏,自己躲进去也不出来了。用弟子丘处机的话说,这叫不与敌人共居一片青天下。
头几年,下属旧部不断来劝他东山再起,他一概不应,想必是心灰意冷虽生犹死吧,否则又怎会自称活死人?
但是,王喆同志这样武功高强,热血爱国,人品响当当的汉子哪个妹子不喜欢呢?
林朝英也不例外。问题是现在咋办呢?怎么吸引男神注意?
她用的法子很特别:挑衅大骂。
王喆一样不在意,充耳不闻,就如他打发之前前来挑战的道友一般。
但林朝英不一样,别人是劝不过来说几句就走了,她却在墓门外百般辱骂,连续七天七夜。
不知道这位女同志骂了什么难听的话,终于有一天小王忍耐不住,愤而出墓。
出得墓来,林朝英没和他打架,而是好好给他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大意你年纪轻轻这么没出息还咋做社会主义接班人云云。
王喆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不愿我以有为之身,在古墓中就此终老。
化敌为友,一见倾心。
三
两人也经历过你侬我侬的热恋。
多年以后,小龙女与杨过两个小朋友好奇之下,翻看王重阳与林朝英的往来信件。从这些信件中,可以瞧出许多两人感情的端倪。
王喆同志在林朝英鼓舞下,又投身革命了一段时间,与金兵干过不少恶仗。许多信件,都是写自兵荒马乱军情紧急的时候。
信中写的啥?
杨过拿起第一封信,抽出一看,念道:
“英妹如见:前日我师与鞑子于恶波冈交锋,中伏小败,折兵四百……”
一路读下去,均是义军和金兵交战的军情。他连读几封,信中说的都是兵鼓金革之事,没一句涉及儿女私情。
抱歉,甜言蜜语一概没有,十之八九都是昨天在哪哪儿干了一仗,损失了多少兄弟,前天粮草被谁谁抢了,大伙快吃不上饭了云云。
杨过看了说,难怪祖师婆婆(林朝英)不开心,你写封情书天天聊打仗,哪个妹子爱听啊。
还是小龙女更会换位思考:王重阳在军务繁忙的情况下还不断写信,正说明他对祖师婆婆的关心。
像许多情侣一样,这段两人身处两地的艰苦经历,却大概是两人相处最愉快的日子。
抗金彻底失败后,王喆回到林朝英身边,两人携手行走江湖。
俩人一在一块,矛盾很快凸显出来——都是武学高手,都是心高气傲,都不肯在对方面前说一句软话。
王喆显然是喜欢林朝英的,书信中他称林朝英为“英妹”,军旅困厄中不忘时时通信,还跑到极北苦寒之地为她寻找到寒玉床。
寒玉床是啥?那可是全球限量独一无二可练功可疗伤可美容养颜的神器。
四
但两人又始终没法走的更近些。
丘处机对郭靖八卦自己师父的情史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这位前辈其实对先师甚有情意,欲待委身相事,与先师结为夫妇。当年二人不断的争闹相斗,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师亲近,只不过她心高气做,始终不愿先行吐露情意。后来先师自然也明白了,但他于邦国之仇总是难以忘怀,常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林朝英作为女同志,不愿意主动低头表白,也算情有可原,那么王喆真是因为所谓匈奴未灭吗?
“其实这位女流前辈才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她一片情深,先师也不是不动心,但不知如何,说到要结为夫妇,却总是没这个缘份。”
“没这个缘分”,说到底,其实还是脾气合不来,双方都对对方的脾气无法包容和容忍。
真是因为抗金的话,身边多了个武功高强冰雪聪明的伴侣,只会如虎添翼,又怎么会有碍革命工作?
两人性格上的冲突,从后续发展中也能看出。
王喆迟迟没有实际行动,林朝英可恼火了,心说你瞧不起我咋滴,好啊,咱俩来较量较量。
硬要找王喆比武,条件更是苛刻:她输了,当场自刎,她赢了,王喆得出家在终南山陪她十年,把活死人墓让给她住。
由此也可看出林朝英的脾气是相当霸道和激烈的——你不娶我,也别想娶别的人;我嫁不了你,也不想好好活了。
五
结果是,两个本来看起来珠联璧合的人彻底掰了。
一个以绝世之姿住进古墓暗自神伤,一个中年出家成了道士,江湖上少了一个叫王喆的侠客,多了一个叫王重阳的道士。
同住终南山,却老死不再往来。
金庸写爱情另有一项妙处,就是常常结合武功。
林朝英虽然比武赢了,但心中一点不快乐,而是仍然对王重阳又爱又恨:你这个木头,为什么不肯向我低头娶我!为什么要逼得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住进活死人墓后,她还是出不了这口气,挖空心思创造出克制全真派的武功。
但妙就妙在,玉女心经固然与全真派针锋相对,但若与之一起施展,又会产生双剑合璧的巨大威力。
可以想见,林朝英自行练功时,心中一面是要压倒王重阳,一面又是对对方充满旖旎之情。
王重阳呢?他被迫出家,开始自然很不爽:老子招谁惹谁了,打得过你还被你逼得出家成了道士。后来他道家书籍读的多了,才终于大彻大悟,光大了全真一派。
五绝之中,王重阳属于英年早逝,而林朝英去世更早。照理说,两人都是正当盛年,武学精深,不应该生什么重病。
可以推断,两人对情之一事,都是心中郁郁寡欢,终于为情所伤。
有人说,王重阳与林朝英是金庸笔下的神仙眷侣,可惜没有圆满结局。
表面看,两人看似天造地设,水平相当硬件够搭,但其实貌合神离,因为爱情需要的更多是包容和理解,是适度的低头和谦卑,这两个人却是谁都不愿让步的牛脾气。
多少年后,小龙女与杨过在古墓中翻出了林朝英的嫁衣,——嫁衣都准备好了,可就是不愿意输一口气,不愿意自己主动表白,终于黯然终老。
林朝英去世后,王重阳从密道偷偷进入活死人墓,祭奠昔日爱侣。
在古墓石壁上,他看到了林朝英为了压倒自己创制的古墓派武学。
虽然叹为观止心中佩服,但他自己仍然不服输,后来在石壁上刻下自己的破解之法,以表明自己不输于林朝英。
都到了阴阳相隔的地步,两个人还在较劲。
刻完,王重阳略一沉吟,又写下几个字:
玉女心经,技压全真;
重阳一生,不弱于人。
这是王重阳的情意,也是他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