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冷空气要来的时候,总会伴随着大风降温和雨雪天气。白天下了差不多一天雨,仿佛降温前的序幕,傍晚的时候,风一阵紧似一阵,夜幕里,竟真的下起了雪,好大!一会儿,前面的屋顶就白了。
路灯下的雪影,密密的,在风中翻舞着,各种摇摆,像探戈,有点僵硬。不是雪花,也不是雪粒,是介于他们两者之间,老家管这种雪叫雪纤子。
江汉平原的人,可能都有点喜欢下雪吧?因为难得。小时候,下雪像过节似的,在似乎要下雪的夜里,总会激动的醒好几回,看看窗外,有点类似情人约会般的激动,总是失望的时候多。
雪后的清晨,天光会格外亮些,我会立刻起床。雪中独行,旷野多了平日没有的空灵,会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忘了寒冷,忘了远近,只是默默地走,呆呆的,心无所想,乐此不疲。一如那一刻的我,拿着笔,在这与雪一窗之隔的静夜,信马由缰、瞎写八写。
在外的年月已远远超过了在家乡的日子,仿佛一眨眼,青丝已白头。
离家三十年,除了读书的寒暑假以外,其他回家的时间加在一起不到三个月。
离家的距离并没有变,不到1000公里,从原来回家一趟路上需要三天两夜,到现在六个小时,旅途时间缩短了十倍。那时候还和朋友开玩笑,要是修一条沿江铁路就好了。
现在,梦想真的变成了现实,有了高铁,可各种的牵绊越来越不能让人随心所欲。
回家和离家一样,都会翻江倒海,只不过一个是晴天,一个是阴天,分别和相聚,都是无言的结局。
乡愁,有时候像晒干的苕片子,知道它甜,可牙齿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嚼它了。
世间事,总不会都尽如人意。一如我杂乱的书桌,有写好了但不太满意的;有当时觉得还行,回头看时却觉得幼稚;有没有完成,大概永远也写不下去了的半头文……
差不多每个月要清理一次书桌,横着心,野蛮的告别,仿佛灰蒙蒙的天空狠心的把一团团白雪推向大地,用告别迎接新的告别。
堂弟接通了我的视频,说是让我看看我的父母亲,他们刚开着电摩去镇上买了要寄给我的炒米,还买了鸡,鸡是他们自己吃的,老头子这点好,吃的方面我还是挺欣赏的。
父母看上去还健康,只是老了,真的有点老态龙钟了,所谓耄耋老人,就是这样吧?老娘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灿烂,没有戴假牙,牙床就那么露着,看的人有点心酸,我老了,也是这样吧?
老头果然还是又臭又硬的脾气,老了老了还不收刚烈,真正是禀性难移。
说起家里的猫和狗,我很喜欢他们,去年十月份回家一见我就喜欢了,尤其那条狗,我还录了好多它和猫打闹的像,回来了还一次一次的看,看的一个人傻笑,儿子问我看什么,笑成那样,我给他看,他说喜欢那狗,接咱们家来吧?
猫和狗的打闹不是真的打闹,闪展腾挪,各种妖娆妩媚,都是点到为止,嬉戏为主,不会有任何的失口和伤害。
我想看看那条狗,父亲说跟着他跑到镇上还没回来,我说为什么不带它回来?父亲却说最好别回来了,那家伙烦死了。
父亲说他只喜欢猫,讨厌那条狗,很多次想扔了它,他说那狗像小孩子一样喜欢赶路,老要跟着他,又不识抬举,坐席的肉圆子给它吃,它闻都不闻;非要一路跟着跑到镇上,挑米粉给它吃也不吃,一直只喜欢吃猫吃剩下的,我却认为这狗是一条忠诚可爱的好狗。
父亲的眼里,这狗一无是处,父亲说,狗有一次跟着他的电动车跑丢了,十几天才自己找回家来,骨瘦如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无法想象它经历了什么?也许九死一生,受尽磨难。可它一回家还是很欢快,没心没肺围着父亲挨挨擦擦。就像我,几十岁的人了,回家了,晚上睡觉还是喜欢往他们床上钻。
父亲说,他经常拿棍子打它,让它滚,可它还是没脸没皮的跟着他,讨厌的很。
我对父亲说,不至于为了这些不喜欢它、打它,这狗有灵性的,恁那要好好对它,就像对待小时候的老三一样,就当给我养着,我下次回家把它带出来跟着我。
其实,原来在家的时候,我的待遇有点像这条狗,经常挨打,不招父亲待见。不同的是,没有一个人像我给狗求情一样给我求情;相同的是,我跑丢了也能自己找回去。
现在说这些,只是说说,心里早已风淡云轻,脸上还含着笑。
父亲对此应该是有歉意的,他曾对我说如果没有我,他和老娘早就不在了,也许不至于此,但还是让我欲语泪崩,无以言对。
其实,都过去了,狗都会原谅和遗忘,我们人为什么不可以?原谅别人,其实也是在宽恕自己。即便你站在高处,低头,才能领略无限风光;仰望,才知道何为浩渺。学会俯仰,心才装得下天地,留得住乡愁。
父亲有点老愚了,但没有很愚,现在,我知道他是在乎我的,前一天我对他说他孙子想吃家里的糯米炒米,他说他激动的一夜都没睡好,一大早就去街上买,买了三十斤,装了两大袋子,喊了我堂弟到家里托他给我寄来……
过了大概两三个小时,父亲又打来电话,告诉我,他把狗找回来了,这次是抱上车一起回来的,他说以后再不让它跟着跑了,会让它上车;他还说,给它吃了煮熟的鸡杂,以后会帮我好好养着狗。
父亲居然会为了我的喜欢改变自己,这是不多见的,他都倔了一辈子了,忽然改变让我一时很不适应,一直倔着多好,这样有点像蒲志高似的。他心脏不好,我一直想让他少喝点酒,他总是阳奉阴违,一日三饮,遇上开心的事和别人家吃酒,就放开豪饮,有点不可救药。
呆呆地想着那条单纯的不离不弃没心没肺的狗,我大概不会真把它带过来我这里的:它代替着我承欢膝下,陪父母享受天伦,父亲不知道而已;来我这里它可能不习惯,太多的拘谨,太多的习惯要改,恐怕它并不会开心。
有时候,乡愁真如清溪流淌,洗涤着一个个漂泊的灵魂。人活着,谁不是做着各种的奴隶?迷失着也沉醉着。乡愁有时候可能像一剂我们看不见的良药,让我们在面对失败,面对冷血,面对疾病时,心里有暖流。
那天子夜,雪停了,有朦胧的月,道边的绿植,联墅的房顶,雪影迷离,天上仿佛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如果那条狗在,我会和它一起去踏雪,夜深人静的,不用狗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