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太阳悬在球场上空,松散的建筑和观众在地面上投下稀稀疏疏的影子,而球员们却仿佛在球场上拉出一道道又深又长的豁口。隐约看来,每个球员身后都似乎挂着一个深渊,只待他们一踉跄就会把他们吞入巨口。
奥克斯观察着球场的两侧,目光迅疾却不匆忙,将周围的局面尽收眼底。屠夫队落后两球,但球权在手。布蕾丝琦安全地在他的身后大步趟球,波尔拖着他的大身板独自在他的左侧移动,尽管拼到了现在,他的呼吸仍然不见紊乱,葆勒和香克在右侧相互掩护着奔跑,刀尖在白昼下闪耀。在前方,奥克斯看到的是在克拉肯笼罩下的渔民半圆形防守阵型,他冒险瞥了波尔一眼,轻轻对渔民的防守者做了个手势。在那头猛兽浓密的小胡子下现出一个野兽般的微笑,尽管无法真切地看清,奥克斯依然能感受到这画面中令人不安的气息。
前方只剩下最后的五步,奥克斯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凝重,他加快了脚步,迫使球队更用力地跟上他。耳边,香克在鼻息中低语着威胁,其他人的呼吸也变得短促。四步,三步,奥克斯的余光看见赛壬的兜帽闪出,她正在敏捷地横移。来不及改变策略了。其他人并没有动作,奥克斯只能期待葆勒或者香克能阅读比赛,将她盯死。
两步,奥克斯听到了渔民鱼枪发射的响声,他重重地向右一迈,劲风划过脸颊,传来了刺痛的感觉。锋利的刃尖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口子。在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至少有一支鱼叉找到了它的目标。奥克斯放声长啸,声音冲出他的胸膛,足以令周围的人脸色煞白。吼声打破了沉寂,双方开始投入这无法逃避的碰撞。
“上吧,伙计们!”
当屠夫与渔民的阵型相撞时,人群中一半的声音嘶哑地呐喊助威,另一半则大声地发出咒骂和吼叫。奥克斯弓身向右一探,猫腰躲过克塞尔的枪尖,向前贴去。他脸上的血液溅到渔民的衣服上,在白色的布上化成一滩诡异的形状。脚步未停,奥克斯轻巧地将刀刃迎向对手柔弱的肚子。钝刀砸在克塞尔的板甲上,他大骂一声,跃向一侧,撞击的力量让他退了两步,他迅速回击,小刀朝下砍向奥克斯,逼得对方躲避不及,只得伸手拦向他持刀的上臂。但这一推让克塞尔又往后晃了几步,奥克斯欺身而上。屠夫们都清楚,近身后便无暇再发射鱼枪,只有更蛮横的一方才能占尽上风。
奥克斯发现他的第一击给对方造成的伤害远甚于最初所想——克塞尔的眼角抽动着,眯起的双目透露了他的痛苦,他的嘴角流下了一丝鲜红的液体。奥克斯向左迈了一步,克塞尔移向右侧。对峙中,他也弓下腰,如刀手一般,目光紧盯着屠夫大师。世界向他们两人塌缩,身边所有的球员、场面和声音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奥克斯重心向左虚晃,旋即往前一冲,想打克塞尔一个出其不意,但灵巧的渔民队长没有吃晃,轻松地躲开了这一击,他不由得咒骂了一声。克塞尔小心地向右横移,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奥克斯盯着对方,心里清楚僵持得越久,他身边的队友就越有机会解决盯防,造成克塞尔的失误,他只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结束一切。
尽管波尔在任何一次攻势发起时总是慢吞吞的,但他庞大的身躯能积蓄的能量如此之大,大到只要他起速,就能够横扫球场。就在奥克斯发出长啸、双方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波尔已经变成了一头势不可挡的野兽。壮实的屠夫撞向克拉肯,双手拍向渔民大块头架起的双臂。克拉肯往后撤步,意欲卸下波尔的双臂的劲道。狂奔的波尔力已用老,踉跄一步,却顺势变招,一头撞去。克拉肯的双手已来不及撤回,只得同样将头迎上,挡住波尔的前额,只听一声骨头撞击的脆响,两名球员均被对方震了开来。
波尔率先从撞击中恢复过来,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再次发起冲击,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击开对方的防御,大脚同时抬起,踢向克拉肯的膝盖。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克拉肯摇摇欲坠。狂暴而血腥的本能令波尔咯咯狂笑,血气涌进他的大脑,他向克拉肯跃起,双目泛红,一拳又一拳地击打在对面的巨人受伤的膝盖和肋骨上。
波尔知道对方有过数次反击,试图制住他,但被嗜血的欲望充斥着的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除了嘴巴里的一点腥味。两个大汉继续扭打着,波尔突然意识到一个好笑的事实,他应该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但这一点都不重要。
指尖,在挤压下显得粉红,紧紧地掐在克拉肯的喉咙上,他微笑着看着对方,肌肉在克拉肯试图掰开他的双手的苍白手指下紧绷,他用尽全力将对方的后脑重重地撞到地面上,一下,两下。胜利的屠夫明白自己才是两人间更强的那一个,他发出一声长啸,再次将克拉肯的头撞向地面。这一次,他感觉到掰扯着他的双手没了力量,对方已经失去了意识。波尔朝对方的脸上啐了一口,他满意地往滚烫的肺里深吸一口气,爬起身,寻找着下一个需要解决的防守人。
小心地将球控在脚下,布蕾丝琦放慢了带球的脚步,寻找着突破死敌公会防线的机会。她看到波尔和克拉肯扭打在一起,奥克斯和克塞尔正展开对决,香克和沙克也对上了阵。葆勒倒在几尺外的草丛中,鱼叉刺进了他的身体,他呻吟着试图将它拔出来。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流出,渗入他身下的地里。布蕾丝琦一般不会为双方球队中任何一个倒地的球员感到心疼,而她也知道这个新兵蛋子现在的状况已经不能支持他留在场上了。听到她的脚步,葆勒抬起头,脸在痛苦中扭作一团。
“帮帮我!帮我把它拔出来!”看着波尔摇晃着站起身,她一言不发,甩开葆勒跑向前面的野兽,葆勒的哭喊在她的身后消逝,无论如何,她怀疑把鱼叉拔出来只会让他更痛苦,因为让伤口裸露而不包扎会让他流更多的血。
其他的渔民球员在哪?她略一变向,看到灰鳞在香克面前亲吻着大地,发生了什么再明显不过了。仍然看不到赛壬的踪迹,布蕾丝琦用力把球一趟,从波尔身边闪过。波尔给她让出了道,看着她推进,随后往反方向跑去,目光盯上了沙克的后背。布蕾丝琦加速带球奔袭,轻松地保持着对球的控制,一步一步缩短着她与无人防守的渔民球门之间的距离。该是反击的时候了。
没再推进几步,赛壬的身影突然闪向她和球之间,这个贱人想要断球!布蕾丝琦没有躲避身体碰撞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赛壬没有料到这一着,她急忙避开这个比她强壮得多的女人,但也随之失去了球权。皮球猛地弹了几下,离两人越来越远。为什么波尔就不能学学怎么比赛,至少也帮她一次呢?
奥克斯和克塞尔还在对峙着绕行,前者全神贯注,不让后者接近他的鱼枪。鱼枪不能攻击近距离的对手,还需要装填才能重新发射,但它沉重的杆子在近战时也足够趁手。奥克斯冒险踢了它一脚,它轰然倒下,他出脚的时机恰到好处,却没有算到固定用的绳索绊住了他,他定住身子,但一刹那的走神给了克塞尔机会,他趁奥克斯防御不稳出动出击。
奥克斯没有防守,而是挥出砍刀反击,心里想着身上的护甲和厚实的身子骨能帮他抗下这一击。“砰”的一声,刺骨的疼痛让奥克斯咬紧了牙关,他差点忘了对面的杀手砍得能有多准,但他的攻击也重重地集中了对方的头部。瘫倒在地上,克塞尔从太阳穴到下巴处裂开了一道吓人的伤口,他白眼一翻,昏倒在地上。
屠夫大师露出了笑容,他瘫下身子,捂住一只手臂。大部分公会球球员受伤时只是隔着护甲遭到了猛击,在比赛中因为流血或脱力而倒下。他还有力气,但他知道克塞尔也重创了他。他拖着摇摇晃晃的腿,胸脯几乎贴到了自己的膝盖。倒悬着,他开始观察球场上的局势,香克和波尔缠住了沙克,他对此一点儿也不担心,无论那个灵活的混蛋有多难锁死。他看不到双方的吉祥物,让它们都滚一边去吧。药师们拖着葆勒向边线走,他被解决了。远处,布蕾丝琦和赛壬对上了,皮球一时有些冷清。他感觉手上有一股湿湿的东西,血,他的血,浸上了他的手指,那把该死的刀一定穿透了护甲,不妙。
奥克斯知道他的公会此刻最需要什么,他走向克塞尔,继续捂住手臂,不让更多的血流出来。有时候,赢球不是最重要的。所有保持长期竞争力的顶级球员和公会都知道这一点,正是因为清楚自己的责任和钱从哪来,奥克斯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公会永远比比赛重要。
天啊,呼吸如此困难。天杀的渔民混球把他伤得比他想象中重的要多得多。他深吸一口气,饥渴地吞咽着每一丝空气,他艰难地靠近昏迷的对方球员,然后与其说是有意蹲下,不如说是摔倒在他跟前。
他小心地将砍刀架在对方的脚踝上。他的伤口滚烫,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将手里的武器高过头顶,然后一挥而下。刀刃穿过脚踝,划出了半块皮革、皮肤和血肉的混合体。血四处飞溅,他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东西。奥克斯用力握紧了砍刀,将它架在同样的位置然后重复着刚刚可怕的动作,刀锋一次又一次地与血肉亲密接触。
鲜血染红了一切,他能看到裸露出来的骨头,就算那也已经是红色的了。红色,鲜红的血色,世界只剩下一种色调。奥克斯身上发黑的污血流过他的衣衫,克塞尔晃了晃身体,奥克斯运尽全身最后的力量,迅速地在他的脸上补了一脚,然后,他用双手举起那把砍刀往下挥,一下,两下。渔民公会的队长肯定发出了尖叫,但他已经听不到了。奥克斯的世界在旋转,他的知觉在跟他说再见,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他们这场比赛赢不赢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的公会已经赢了。
他倒向一侧,砸到已经废掉的对手旁边。烈日当空,隐约看来,那深渊幽暗深邃的巨口似乎已经将他们尽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