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认,身为农民的儿子,或者说作为一个曾经在偏僻山村生活了二十年的农家子弟,自己并不合格。说得再到位一些,就是个冒牌货,或叫赝品。
这并非妄自菲薄,也不是故意拿自己开涮。我能熟练完成的农活实在太少,压根儿不会干的农活太多,如果做个种田种地、靠天吃饭的传统农民,就算饿不死,日子也会过得紧紧巴巴。
倒不是因为懒惰。从小我就是个勤快的孩子,也乐意向大人们学这学那,无奈天资愚钝,模仿能力太差,总是不得要领。用左邻右舍的话讲:这娃儿天生就不是干农活的材料。
言外之意,其实是说我笨手笨脚,根本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农民。
他们这么讲,是基于三个方面的事实:一是我的小脑天生不够发达,肢体动作不够协调,以至于连爬树这样简单的技能都不能熟悉掌握;二是我在干农活方面的表现委实太糟糕,糟糕到笑料百出,惨不忍睹;三是我学习成绩尚可,经常拿奖状,糊满了家里的半面墙。
一对比分析,乡亲们很容易得出类似的结论或共识:这孩子,除了读书,别无出路。
对于此类结论或共识,父母是乐意面对和看到的。于是他们拼尽全部力气,供我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期望我考上大学,彻底扔掉锄头把把,从此走出大山,端上旱涝不愁的铁饭碗。
只可惜,我读的是当年不允许参加统一高考的职高。尽管我甘心就此被大学拒之门外,也十分努力地学习和全力争取,可最终还是失去了参加职高师资选拔考试的机会。
在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里,我没有随波逐流外出打工,而是选择留在家里,力争做一个不太一样的农民:既种田种地,又用新方法小规模养猪,还尝试着学以致用当乡村兽医。
结束了学校生活,我终于有机会全面接触农活,白天黑夜地忙乎,田里地里一把抓,还要走村串户去给牲畜治病,日子过得紧张、劳累而又充实。
于我而言,要学的农活实在太多了。
为了学会抬石头,就算双肩被杠子磨得血肉模糊,我也不叫一声疼,咬牙坚持向乡亲们学步伐、学号子、学换肩、学歇气,直到跟上别人的脚步,直到不拖众人的后腿。
为了学会打谷子,我卷起裤腿,光着脚丫,头戴草帽,赤膊上阵,一步一动地学习,直到合上他人的打谷节拍,直到能够顺利拖动半桶和转移阵地。
为了学会挑东西换肩,我尝试着使用不同的扁担,尝试着负重并在各种地形上调整扁担的位置,尝试着使用之前总是用不明白的打杵,直到后颈部磨出一个大包,直到能够随时原地换肩歇气。
那大半年,是我亲密接触土地的大半年,是我全方位体验农村生活的大半年,也是我深切感受农活苦累的大半年。
这大半年,让我深深懂得了什么叫面朝黄土背朝天,懂得了什么叫汗水摔成八瓣,懂得了什么叫“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
更为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山区农村生活的不易,看清了扎根山乡创业的艰难,明白了贫困不必死守、人生可以迂回的生存法则,进而重新调整了生命旅程的前行方向。
转眼又过了二十年。
回首再看那大半年,回味那大半年繁重农活带给我的人生感悟,回望这二十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曾经的辛苦辛酸已荡然无存,深埋于脑海中的,唯有深深的怀念、淡淡的惬意,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