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出走
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7点,阳光从沙发边的窗户透进来打在茶几上,鸟鸣声中掺杂着楼下的叫嚷,一切如故,刚刚好。扭身过去看她,是一张陌生的脸,一下子没办法认出她就是她了。长睫毛,偏白的皮肤,随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脯,头枕在手臂上侧向我,啊,是她,久野,没错了,是久野。不过,经过昨夜我们之间恐怕多少有了点变化。
距离并排躺下没有多久,两人不自觉的就依偎在一起,默契的不再讲话,客厅里时钟的走时声显得有些嘈杂。一只手被她枕着,另一只手从腰间往上移小心地摩挲着她的后背,有意无意的试探着从里衣去触碰温热的皮肤,两具相当合适的身体拥抱着,拥抱着,这是默许的意思吗?或许吧。
“久野”
“嗯?”
“我……可以吗?”
沉默。
胸前被两团柔软的肉抵住,她往我这边靠的更近了,呼出来的气吐在我的颈上,两具肉体实实在在地贴在一起。楼前的路灯打进客厅里,借着灯光还是月光什么的,看到久野正脱去上衣,褪掉内裤,赤裸的坐在被子里,我也跟着她,和她一样,脱掉上衣褪去内裤,赤裸的坐在被子里。
她朝我贴近,我朝她贴近。
不再寒冷。
“这算什么呢?”那事结束后,她歪在我怀里问。
“性需求。”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说过你不再喜欢我的下场是什么,这你知道的。”
“知道。”裸着身体下床拿到茶几上的烟盒,接着钻进被窝,吸了口递给她。
“《荆棘鸟》那本书看过吧?”
“看过。”
“自然也知道’玫瑰灰’的意思咯?你的下场就会是那样。”
这种说法让我很不舒服,虽然不懂她的意思,她脑子里总装了些出格的,令人害怕的,因此我不打算理她,把被子掖好转身准备睡去。
“喂,玫瑰灰,玫瑰灰,玫瑰灰是永恒的意思!你将成为永恒!因为玫瑰只有暂时的美丽,而玫瑰灰却是永恒的,你会变成永恒,我会把你变成永恒,我要你一直的喜欢我,在我没有不喜欢你之前你都要这样做!”
“我会喜欢你的,至少此刻是的,也许会喜欢你到永恒,即使你不那样做。”难不成女人都这样?在我们睡之前她很可爱,也很招我喜欢,毕竟在睡与没睡之间,我已经等了四年了,哦,说实在的,在刚认识她时,就想和她睡来着。我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旦睡过一定会有什么出现变化,但诚如所言,睡,是注定的。
沉默,烟抽罢,她拍了一下我身上的被子,意图再聊聊。
“哼哼,你莫不是在考虑我们之间的变化?发觉我不一样了?要我说,你也不一样了,我们俩像本末倒置了,在这之前,你要知道,是你爱我爱的发狂。”
没再应话,也许她也觉得无趣,倒下睡了,我转身面向她,搂住往怀里拽过来,头发香香软软的抵在我的下颌,如果刚刚那些话没有发生,如果睡她那事儿没有发生,我恐怕还是一如从前的喜欢她,现在看来的确发生了什么变化。
怎么说呢?对她的感情很奇怪,明明期待这种相处模式已有四年,怎么一旦愿望达成心里原本存在的什么就消失了呢。性格使然,记得看过一本书,里面有句话叫人遭枪击必流血,我想这句话的意思跟世上许多道理等同。
喜欢和不喜欢,这点之于我来说,我敢保证,我喜欢她,相当喜欢,但喜欢不代表我就不讨厌她,我既喜欢她又讨厌她,能理解吗?很多事情完全不需要分那么清,分那么清做什么呢,假如我是有女朋友的、已婚的,她是有男朋友的、已婚的,我想如果我们相遇相识后,结果依然和现在一样,注定是要睡的。千万不要和我说什么道德,过强的道德感会妨碍很多事,包括我和她睡,因此在睡之前,我早已做好准备摒弃它了。
正如我所言,我对很多事情都分不清,我的感知总是特别薄弱,我分不清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什么样的食物、我喜欢什么样的季节......
我觉得所有的东西都不错,都挺好的,没有什么特别喜欢,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有一种意识,一种常常期待冬天的意识。夏天很好,夏天的记忆总比冬天深刻,夏天发生的事好像也比冬天多,可我还是期待冬天,期待裹紧羽绒服,期待呵口气就能在天地里现出来的样子,期待下雪,期待圣诞,期待裸露在温暖的被子里抚摸女人光滑的身体......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舒服更惬意的呢?诚如所言,恐怕没有——如果久野能听见我脑子在里想什么,她会这样回答。
在遇到久野的时候我仿佛一下子理解了一见钟情的人们,我以为我分不清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看到久野后我知道那人就应该是她这样。我,一个从来不会主动追求的人,第一次在面临到喜欢的东西时,也奋不顾身的跑了起来。是久野给我的这种力量。
.......
起床收拾屋子,煮稀饭,煎牛排,全部弄妥当后久野还没有醒,睡得很死,睡得真像死过去了。今天是周六,平时我已经出门跑步,为了保持有颗积极的心,有个健康的身体,我常跑步来着,去年还参加了上马,跑了个不错的名次。
现在家里凭空多了一个人,因为她是久野,所以我本该不至于慌张,但经历昨晚那事后,突然不知该怎么面对,房间里来回踱步,又在沙发里坐了一会,觉得应该出去走走,到某个地方去。
天出奇的蓝,蓝的有点离谱,这真的是上海吗?我来到了某个平行时空吗?
对,这是上海,久野的声音在我脑袋里回响,“这段时间它会是你我的上海。”
顺着昨天的路走到那家面馆,推拉门紧闭着,两边各停着一辆破电瓶车,脚下一滩污渍,倚在电瓶车坐了会,抽了一支烟,又抽了第二支烟,抽了三支烟,抽了四支烟.....直到脚下的烟头多的快要影响市容的时候,狗皮帽子出现了。
“呵,早哇,吃面呐?”
“早,面不大想吃,有酸奶吗?”
“不好意思,这里是面馆,没有酸奶,哎?这话我昨晚说过一遍了吧?”
沉默。
“喂,我好像能理解你老婆出走的动机了”
狗皮帽子站着没动,也不开门,看了看我脚下的烟头,抬头又意味深长地瞅了我一眼,把手伸进衣服里袋掏了包红旗渠出来递给我一支。
“这样说多少有点不好,但昨晚见到你们就知道你们长久不了,三个字,不合适”
“怎么说?”
“你们两分开来看,都是相当不错的人,但你俩的位置就像反了一样,懂我的意思吗?你更适合做个女人,而她应该是个男人。不管是面相还是讲话方式,说真的如果你没有那玩意儿的话,你就是个女的。”
“不懂,不过照你所说,如果我是女的,她是男的,不正因如此才更合适吗?”
猛吸一口烟,往下咽,咽到喉咙里,咽到肠道里,咽到胃里,咽到肺里,咽到久野的脑子里。
“罢罢罢”狗皮帽子冲我摆摆手,像是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的意思。“你说能理解我老婆出走的动机,是因为你也出走了?”
“不,还没有,我只是散散步。”
“看得出来”狗皮帽子把烟歪着夹在嘴角边,一手拿钥匙一手开门“你知道吗,你和我老婆是同一种异想天开的人,你们的脑袋里都有颗毒瘤,自以为是,只顾自己。”
“我不是的”
“算了,你走吧,我这没有你要的酸奶”
狗皮帽子开门进了面馆,收拾摆弄桌子,我也不想多留,脚碾灭烟头,从电瓶车上滑下来,准备往家相反的方向再走走。
“喂,没带钱吧?借你五百,你会用到的,放心,等那个女孩来找你的时候,我会管她要的。”
“好,多谢。”没有多想,接过钱,塞进裤袋子,往前走去。
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那个老板说的没错,我和她,我和久野就像两个位置放错了的人一样,之前我喜欢她喜欢的热烈,喜欢的无法自制,而一个成熟男人的感情通常都是理性的,我不该是这样的。现在,经过一夜,我仿佛不动声色的出现了变化,成为了一个理性的男人,而久野却又变了,像我,像我一样因为喜欢人发狂。
我一点都不怀疑,她立马就会向我提出想要结婚的话来,因为之前我也是这样的:想要和她结婚,她喜欢看书也爱看电影,同样喜欢Leslie,德永英明,森田童子,她相当好,好到符合我的所有择偶标准,就连年龄也是我喜欢的,我恨不得和她结婚!恨不得立马拥有她!
天呐.....我在说什么......我不喜欢结婚,我不想结婚,完了,我一定是完了........好吧,我想说十一月确实不错,银杏黄了,梧桐雨踩在脚下也脆了,整个世界一副寂寥的样子,唯我和久野二人是幸福的。单是这个天气就能让我幸福的要死,别说身边还有她了。记住,婚礼的那天得是个阴天,早晨飘点小雨,雾蒙蒙的雨丝落在她的头发上、婚纱上,但不要到积水洼的程度。
我想象不下去了,我为我刚刚那些回忆那些想象忏悔,那不是我!我不该那样!但此刻,假如她已经醒来的话,也许这正是她的处境,久野也在承受我所承受的痛苦!哦,是的,她也在承受着。
久野,我确实喜欢她,也许我也爱她,但结婚这种事不至于要发生。
手插进裤口袋,摸到顶着狗皮帽子老板的钱,这钱确实应该派上什么用场,去哪呢?沿着马路走,路过昨天买烟的便利店,路过那条安静的街道,转个弯到了火车站,火车站再往前走走就是汽车站了。
........
我在去同里的路上,上车前买到了酸奶和一个肉松奶油面包,坐在大巴车的第一排靠里的位置,头抵在窗户上,柏油路面凹凸不平,车身随着一次次跌进凹坑里也起伏的颠簸着,我的头也是,一会撞击在玻璃上,一会又恢复平稳,如此循环。经过地下隧道时,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经过一夜,胡须密麻的长了不少,嘴唇也干的起皮,额上的抬头纹,眼里的红血丝.......这就是我,那个被久野喜欢着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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