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还在传说中,在这周末唯有小楼夜听雨。
还有雷,像在高空中的一盏镁光灯,有一下没一下,电光石火。
楼下的树木依旧形容枯槁,草坪上的新草也依旧稀疏。
天空灰头土脸,厚厚的云层是她穿了整个冬季没洗的脏棉袄。
雨色蒙蒙,行者寥落。
又像神祇在眨眼,投石一样,激起我脑中的灵光。
天要黑了,暮霭沉沉。
凤眼勾不住已逝韶华,而白脸裂裂,如破败的墙。
天色愈稠,配上一室古韵袅袅。
它胜在似是而非,空间感如梦似幻,境界便能无限延伸。
人世中能经得住一个大特写镜头的物事并不多。
生活如同肉身,都在僵化,都有太多局限,都是生命的桎梏。
雨声已歇,魂未收齐。
又想到草原了。草离离,风猎猎,天河涌云逐单骑,路的隐没,地平线的远退,马蹄踏着归雁的影子。
落在墙上的孤影,心荡神驰。
在仲夏夜虚幻的故事里。
有一部分游离的魂还迷失在梦乡,寻不着出路。
零零落落。
别担心,请坐在那里继续编织我们的生物性;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一件一件完成,一层一层披带。
是上帝,是上帝,出门时,他让我从袋子里抓一把什么东西。对我说,拿去,去完成你自己。
让我再多尝一口存在的滋味吧,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相信我吧,在我梦中的边城,你们多么美丽,十分安详与笃定。仿佛相信自己已抵达神所应许的迦南地。
而我当初在上帝的袋子里拿的不是织针与毛线,却贪心的抓走一大把鱼钩。
让我给你们有点空茫的午后斟满新酿的笑话——关于那些鱼钩,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们不是鱼钩。而都是问号。
都只是问号。
梦,浅而单薄,春熙微亮即穿透了它。
乍现的金色晨曦将我从梦中惊醒,我从梦中转过脸来。
发现梦出乎意料之外的剔透,看得见夜寒有如露珠,点点滴滴缀于梦外。于是我愣在那儿,太阳攀到某楼宇的天台上看我,看我多么像被标本在树脂中的一只虫蚁。
城市看起来很新。
飞扬的沙尘让阳光里的景色看似微粒粗糙,有一种过度曝光的味道。
但这终究还是一个老世界,太阳是上帝说有光,于是给自己亮了一盏台灯的老太阳;自从在后羿箭下逃过一死,侥幸活下来便遂以亿万计。地球是初绿的春草下无数次蜕皮龟裂,又多少次重新整合的地壳与山河,千年的文化古旧的历史,而人还是老样子,人为财鸟为食,疲生老死。
我们竟走到了这种地步,再也无力创造新的大师,唯有世世代代拿着旧典籍解读他们,选择拥护或破除,再从拥护者和破除者中推选名家。
我就这样活在比昨日更古老一些的世界里,像个成不了仙的精灵。喜欢坐在树的浓荫下,过着贪懒好逸,天天喝咖啡读闲书,如春梦般虚幻浅薄的小日子,偶尔也感叹年与时驰,意与日去,却自知从未努力要记取什么,世界是这样的,路能引来祭奠者,也可以带来破坏者。如果我可以不要墓也不要碑,又岂会在意那一条年年召唤寻访者寻房者的小径?
我想到“流放”这个词,我以为到世上来这一遭,我们都是苦行者。我唯独不知道,现实或者梦境,生或者死,哪一种才是流放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