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鬼
有些生而为人的，想化鬼。有些生而为鬼的，却想成人。
“呵，妖怪。”“哈哈，要我长成那般模样早就去死了……”“小声些，他要是回头看我一眼我能把昨天的晚饭吐出来。”“哈哈哈哈……”“你们真是过分啊，呵呵呵呵……”
众人注视中的少年充耳不闻，事实上，极度饥饿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听旁人的闲话了。
今天他被派到山腰的那间寺庙去给僧人剃头，给侍奉神明的人剃头是不能收取钱财的，更何况还要走这么久的山路。没有学徒愿意做这事，他就自然而然地被推出去。没得选，他没得选。更何况前去寺庙的途中也许能寻些野果略以充饥，倒是件好事。
不甚庄严的寺庙，占地也不算广阔，但却很有名气。盖因此地诞生了一名神子。据说此人天生神力，出生时甚至伴随着漫天红霞。他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民间疾苦的罗汉，他能保佑一方水土，能驱赶食人恶鬼。
阴阳师呢？阴阳师是居住京都的贵人，偶尔游离四方，除些妖魔，岂可是这些人能留住的。不过也幸亏阴阳师们聚居京都，容不得僧人。不然这间破庙又如何住得一尊真神。
话是这般说，但与少年都没有什么关系。神子也好，僧人与阴阳师的恩怨也好，都不是他考虑的东西。他就是做些活计，换得零星一点吃食，填了肚子，苟延残喘罢。
不过替神子剃头也却与旁人不同。神子自有一间住房，虽不华丽，也有一桌一椅一张床铺，尤其桌子上还摆了几个果子。
“呵，想吃便吃了罢。”神子双手抱胸，全无一点僧人形态。
少年摇摇头，咽了咽口水，眸子里有些畏惧：“这是……是你的。”
“谁稀得这几个果子，在佛像前摆了一遭又放到我这里来，倒像丢弃于此的样子。”说着又看了少年一眼，“想要便吃了，到底也是给我扔掉的。”
听说要扔掉，少年也不客气起来，双手抄起果子，左右开弓，随意砸吧两下就囫囵吞下去。
神子单手撑住腮帮子，看着少年毫不掩饰的吃相有些讽刺的勾勾唇角：“作甚要活着呢。贫穷、困苦、伤病、劳累……世人唤我神子，救他们于苦海。既然生而苦痛，为甚要浑浑噩噩地活着呢。”并不是疑问句，神子并不是在向少年找寻答案，他只是要个人听他说说罢了。
三五两下解决桌上的贡品，少年浅浅地打了个嗝，眼眸稍亮了些。
“现在倒不像具死尸了。”这才闭了眼，由他过来为自己剃头。
许是太久不曾饱食，再加之方前吃的急了，少年神情恍惚了一瞬。这一瞬，却坏了大事。少年手抖，把神子的眉毛一并剃了。
“哐当——”剃刀掉在了地上，少年跪坐在一旁，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神子站起身来，巨大的阴影将少年瘦弱的身体笼罩。他闭上眼，等待拳脚的降临。
剃刀刮过毛发的声音响起，少年颤抖着睁开，发现神子把另一边的眉毛也剃掉了。
“出息。”发现少年睁眼，神子放下剃刀，摸摸眉骨，“剃干净了么？”
“还……还有一点。”
“起来，给我剃干净。”似乎方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你不打我么？”许久后，少年怯怯的声音再次响起。
“打你？呵。”神子仿佛听了个笑话似的，“我一拳你就能散架。”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斜照进来，通过神子光滑的头皮反射进少年的眼中。以头顶为中心，神子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也许他真的是尊真神呢，少年没由来地想。
“为什么要活着呢？”“为什么要苟延残喘地活着呢？”
因为有光。
只要还有一个人能把他当做普通人一般看待，只要还有一个人，他就可以，作为普通人一般地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