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姥爷来过我家,他叫张青山,中共党员,解放前以卖货郎的身份为党做过联络员等工作。姥爷不习惯东北的生活,没住多久就回老家去了。
在我八岁那年,妈妈决定带着我回河北老家,这是她来到东北后第一次回故乡。提前她就积攒大米,要带回去给亲人们偿偿,老家人没有见过大米。
我和妈妈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发了,包里都是老家没有的东西,有给姥爷买的点心苹果,有袜子布料还有十多斤大米。
一路上我兴高采烈,因为吃的煮鸡蛋白面饼还有零食小饼干都是平时很少吃的。车厢里的热闹和窗外变换多端的风景都是让我兴奋的事情,旅途 用了三四天,妈妈身体不好有些吃不消,我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头十足。因为下雨公交车停运,在德州站前的旅馆里住了一夜。
妈妈的老家人口多,有姥爷舅舅舅妈瑞英姐瑞芝姐瑞强弟和瑞芹妹妹,(怪不得妈妈总管我叫瑞而不用奶奶给起的名)。还有个叫瑞华的大哥在部队给首长当警卫员。
姥爷慈眉善目,整天笑眯眯的叼着烟斗在院子走来走去,看到不规整的地方就理整一下,要么坐在条几前的滕椅子上闲目养神,悠然的样子我怎么也没法把他和电影里机智勇敢的地下联络员划等号。
舅舅是村支书,吃了饭就走了,很晚才回,他头上总是像地道战里的人一样戴着白毛巾,毛巾虽旧却很实用,既能当帽子又能擦脸还可以当口袋用来兜东西。(多年后在哈尔滨火车站口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头上戴着白毛巾的人就是我要接的舅舅)
舅妈个子矮小走路飞快,做的红薯棒子面粥和擀的面条都非常好吃,做饭干家务不停歇地忙活。
大姐姐瑞英白白胖胖,她是家里的主力,地里的活儿全包,全家人吃饭洗用的水都是她担着大水桶去村口井去挑,干完地里的活儿回来时汗流浃背满脸通红,(她和村里男劳力一样挣十个工分)她会先吃一个水缸里泡着的黄瓜,然后洗脸洗脚换上干净衣服,把脏衣服洗干净就坐在树荫处纳鞋底,全家人的鞋子都是她做,还有织布纺线弹棉花等活计。那时候老家人都穿家织布,又粗又硬。看我和妈妈都穿细洋布很羡慕,妈妈把自己的衣服带来的布料给了她一些。
瑞芝姐姐比我大两岁,又黑又干巴,什么重活都干不了,她早上起来先去拔一篮子草,交到村里记工分,吃了饭领着我去上学。一个破教室里总共有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学生,分四个班,都是一个老师教,老师姓于,和蔼可亲,他有办法让学生们各自学习本班的内容,有的朗读有的算题有的写字。我是临时插班生,他对我不严格,我总是好奇地在教室里串来串去。很少有人用本子,人人都有墨绿色毛玻璃样的写字板,用滑石笔写,用抹布擦掉再写。瑞芝姐姐学习成绩好,老师单教她新知识(她后来做了教师),她总管着我不允许我淘气。
瑞强弟弟比我小一岁,他不上学,整天光着屁股和小伙伴们去村头湾里玩儿水,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不见了,好一会儿才在很远的地方露出头来。家里空房子里堆着好多大西瓜,是村子里分的。天气很热了,就切开一个,西瓜在冷水里冰过,吃在嘴里又凉又甜,太爽了!常常是顾不得吃就和瑞强弟弟为抢西瓜籽而展开争夺战。那时候穷,西瓜籽是不可多得的零食。
瑞芹妹妹还小,像个赖猫似的缠着舅妈,舅妈有时候会领着她去胡同里走走,更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在院子玩儿,她爱哭,脸上像地图似的净是河流。
带的大米做成米饭后,妈妈会给村子里几个年长的老人送去一小碗,那些在胡同里的孩子们就跟来,舅妈会在每个孩子的脏手心里放上一点儿米饭。
我在河北老家可没少出风头,村子里的孩子都穿裤子,我穿着花裙子一出现,立刻就围过来一帮人看我,看看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地有人来摸摸裙子,一次我穿着裙子随妈妈赶集,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似的很不爽,回来后坚决不再穿裙子。舅妈给我做了条粗布裤子,腰部肥肥的,穿上后把右边的往左边一勉,用个布条一系就妥了,可是上茅房时要格外小心,搞不好裤子会一下子掉到脚脖处。
村子里经常有人家办丧事,我会大胆地寻着哭声前去观看,办丧事的人家院里搭着棚子,满院子跪着全身孝服的人,乡亲们都拿着烧纸去吊唁,一进院跪着的人就集体瞌头,哪怕去的人小两辈儿,跪着的人也瞌头,所有的人拉着长音哭声一片,去的人都会陪着掉泪。出殡时的场面那个壮观,几乎全村人出动,白幡招展哭声震天。前面到坟地了,后面还没有出村。办完丧事家人要守孝三年,白粗布鞋子三年穿成了黑鞋子。
老家的人都非常友善,常有胡同的大娘婶子们把几个枣子或者一捧花生放在我手里,问长问短,问城里的人不种地都做什么,问火车是什么样子,问题五花八门,我会用乡音一一回答她们。
到了晚上,村子里人都夹着草席到村头的老槐树下乘凉,人人手里一个巴蕉扇,人们扇着凉风,拉着呱。老家没有电,就着月光在外面聚堆聊天,既节省灯油又解除疲劳还联络了乡亲们的感情。
每逢夜晚都是我最遭罪的时候,老家的蚊子很多而且欺生,专门咬我。身上的旧包还没消失就又添新包。别人就不那么遭蚊子咬,每每我挨了蚊子咬还得听着风凉话,他们说城里人吃的好,肉肉甜蚊子才来亲近。
不上课的时候我就会跟着干活儿的人去地里,看她们如何干农活儿,姐姐会拔下两株还在生长的花生给我吃,刚离地的花生浆水足脆甜好吃,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各种瓜,摘下来在身上擦擦就吃。
住了两三个月,临要回家时,舅妈把院子里两棵枣树上的枣子都用竹杆敲打下来,挑好的给我们带着,村里的人听说要走了都送点东西过来,一些杏子花生煮鸡蛋什么的,一大帮人送我们到村头,妈妈流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头。那天舅舅骑着自行车驮着我们去县城。
老家之行我的收获很大,看到了农村的贫困和村民的勤劳,认识了棉花红署等好多农作物,知道了芝麻开花节节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