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所熟知的代驾朋友，绝大多数都是在等单的时候认识的，李老板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他穿着跟我一样的代驾工衣，就站在距离我站的位置两三米左右，我瞄了他一眼，一头粗短的头发，一张严肃认真的脸。就在这时，他抬起目光，正好与我撞上，我看他，他也看我，互相对望了几秒之后，他笑了，我也笑了。
“阿森。”
“李明。”
我移步过去，对他招招手，我以为最多也就是打一下招呼而已，不会继续深谈，想不到一阵寒暄之后，我们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聊得来，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同是代驾司机的缘故，但更多的，我相信那是一种年纪相近的热乎，一种同样是生活在中下层苦苦挣扎的相知。
“做这行多久了？”我问他。
“好久了，久到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用手指夹出一包烟，抽起一根递给我，见我摇摇头，他把那根烟直接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做了一连串的动作——点燃，轻吸，呼气，喷雾，动作轻巧娴熟，一看就是个烟鬼。
“你呢？”他问我。
“不长，一年多有了。”我看着他嘴里吐出的云烟，渐渐把眼前的视线盖住，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够久了，有些人撑不过几天，像我们这种天天出来挑夜担的人，不多了。”
我一边听一边看着他的眼睛，我从他的眼里似乎看到了沧海桑田，那是一个男人经历过无数苦难后的成长和蜕变，那样的景象我见过很多次，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痛快地挤掉心中沮丧的情绪，露出笑嘻嘻的大脸，然后对眼前的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些撑不过几天夜代驾的人，想必生活也没那么难吧，又或者他找到了另一种赚钱的合理方式，而我们，因为找不到另一个取代代驾司机的角色，所以我们只能默默承受天天熬夜的煎熬。
在每一个穿梭在大街小巷的深夜里，我们热到汗流浃背也得继续寻找客户的定位，我们累得气喘吁吁也要拼尽全力在客户催单之前赶到他们指定的位置。当眼皮不再重得要死，全身不再累得虚脱之时，千万不要庆幸自己适应了夜猫模式，应该担心夜代驾打乱了身体正常的作息规律。
代驾服务结束之后，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返程之路，当第二天的太阳慢慢升起之时，正常作息的人们苏醒后开始新的耕耘，而我们，却如同困倦的刺猬，蜷缩着身体，就想找一处隐蔽的角落，慢慢堕入沉睡。
02
“喂！”
“喂喂！”
“喂喂喂！”
啪地一声，有人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平板车车头，瞬间把我叫醒。我晃一晃脑袋，天呐，自己站着居然也能睡着，真的是太困了。
老李已经不知去向，应该是去接单了。
叫醒我的人，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祥兴花园，去不去？”他粗声喊道，嘴里吐着阵阵难闻的酒气，熏得我难受，恶心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
“去。”我推着平板车，慢慢跟了上去。
走了几分钟，他把我领到了地下车库，这个地库我来过无数遍，简直太熟悉了，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一直在带我绕圈子。
兜了三圈之后，我忍不住了，只好问道：“您的车具体放在哪里？您跟我描述一下，这块我挺熟的，我去帮你找找。”
我心想这男人估计是喝醉了吧，一时间找不到东西南北了，还不如直接告诉我车牌得了，我估计几分钟就可以找到他的车了。
我这边的话他还没答上，下一秒，他突然扑到附近的一面墙壁大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大口地喘着气，样子看起来又恶心又吓人，那些乱七八糟的排泄物顺着墙壁往下淌，恶臭难闻的气味一下子扑鼻而来，这应该是我见过的少数较为难看的场面了。
“你…还好吧？”我捂着鼻子慢慢靠近他，一边说一边去拍他的背，谁知道才拍了两下就被他用力弹开了，看来这男人醉了力气不减啊。
“你谁啊！”他嘶吼了一句。
“我…”我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走开！不用你管！”他用袖口随便擦拭着嘴边的污碎，带着生气的语气一边推一边吼着。
他醉了吗？是的，他肯定是醉了！
他失忆了吗？是的，他真的失忆了！
这样的态度，如此的语气，连我都想飙火，还让不让人接单做事了？
“你刚不是找我代驾吗？就在酒店门口，你忘了？”
我这句话刚说完，男人头马上一抬，眼睛对上我，愣了几秒后，他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瞠目结舌。
“对不起了，我…我忘记跟你说了，其实…那个…我今天其实没开车。”
我瞬间懵了！
这是我的表情，而在我的心里，我非常想骂他，狠狠地骂，就算骂他个几百遍都难消心头怒火。
这不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吗？他有时间在车库里带我兜圈，有精力趴在墙上大吐，甚至有力气吼我走人，他干嘛不花点时间精力和力气告诉我一声：嘿，我不用代驾了！
从车库回到地面，我气得不行。
这中间，我浪费了起码一个小时，甚至错过了接单的高峰期。
03
回到酒店门口，又碰到老李。
他抽着烟，喷出了很多烟雾，看到我马上咧开嘴笑道：“哟，接单回来啦？”
“没呢，被耍了！”我的怒气还没消，脸上写着各种不爽。
“怎么说？”
他把剩下的烟头丢到地上，用脚轻轻踩灭了那点烟火，想不到这一踩，竟也把我心中的怒气踩掉了大半。
我平静地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老李笑得东倒西歪，边笑边道：“你呀，踩了霉屎运咯！”
霉屎运？用这三个字来形容有点难听，却也贴切，罢了，就当是陪着一个酒鬼散了几圈步吧。
“没事，我请你吃东西。”他说完，小跑着进了附近一家小卖部。
没多久，我看见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两杯奶茶，和一包瓜子。
又是瓜子！我一看到瓜子就又想吐槽了。
每次等单空闲的时候，我们都会买点东西来吃，一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来应付下深夜饥肠辘辘的肚子。
通常来讲，当晚谁赚得最多，谁就请客，这个称不上什么规矩，只不过是大家的一种惯性行为。那个当晚接单最多的人，一般也会主动掏腰包请客，这已经是我们这些代驾司机长时间相处下来达成的一种共识。
只不过，每次他们一说要请客，都是买瓜子，于是基本上次次都是啃瓜子，有时候我就纳闷了，除了瓜子，就不能换点别的什么吗，比如说花生米，又大颗又好掰，还很香脆，不是挺好的吗？所以，每次轮到我请客的时候，我就买花生，从不买瓜子。
老李一口气吸了很多奶茶，感觉像在喝汽水，转眼一杯没了一半，只见他拿着奶茶杯左看右看，随后说了一句：“味道不对。”
我尝了一口，味道跟之前喝过的奶茶差不多，没什么两样，我喝不出哪里不对，我瞄了一眼老李说：“说得你好像很懂奶茶似的。”
“呀，你还不知道吧，我就是开奶茶店的！”
“啊！”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说完，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奶茶，把杯子顺手往旁边的垃圾桶一塞，然后说了一句：“今晚口干得很，这么难喝的奶茶也能喝完，真是太渴了！”
我是没想到，这才是老李真正的身份，一个奶茶店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