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
我要向你申请,再买几个没有格线的本子,就是那种每一页都是空白的本子,我现在只喜欢在这种本子上写字,感觉特别自由。
写到豪迈处,可以把字写得很大;写到缱绻时,又可以写得很小;累了,还可以趴在桌子上,把字连成歪歪扭扭的一行。
不用担心压线,也不必在意格式,完全随性地书写。
最后,我写成什么样子,这张白纸就长成什么样子,一点也不会失真。相信它所散发的情绪,也会更真实吧。
文字本身,已经是对思想的束缚了,就别让那些条条框框,再来束缚文字了。
写到这里,我想起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的一件趣事。
在一次采访中,他向记者透露:他只喜欢在一种本子上写作,是一种淡黄底色的16开的大本子。甚至已经成了强迫症,不用这样的本子,他根本无法创作。
可是后来,生产这种本子的工厂,不幸倒闭了。
记者忙问,“那你可怎么办啊?”
伯格曼捂着嘴笑,略显羞涩,说道:“我联系到那个厂家,让他们单独为我做了几百个本子,现在都堆在储物柜里。我想,我这辈子是用不完了。”
哈,多可爱的老头儿。
昨天你在信里写道:孤独总跟快乐一样饱满。
读到这句的时候,我就想到伯格曼了。
和那位寂寂无名的旅行者不一样,伯格曼太有名了。可是他的一生,还是同样的孤独。
童年时,生长在一个传统的牧师家庭,父亲待他极为严厉,而母亲则把他的过分粘人,理解为一种不正常的恋母心理,于是故意疏远他。
伯格曼在极度渴望被爱又得不到满足的心境下,痛苦地成长。
以至于妹妹出生,瞬间夺走父母之爱时,伯格曼出于嫉妒,甚至和哥哥设计要杀死妹妹。
长大后,伯格曼和家人的关系越来越糟。
终于在19岁那年,他因为夜不归宿被父亲训斥,两人大打出手,伯格曼愤然离家,几乎与家人断绝了联系。
之后的他,便一心忙于电影和戏剧,把全部的热情投入工作。
在人际关系上,他变得越发孤僻,极度地自我封闭。
我很能理解他,因为一个总是被爱拒绝的人,终有一天会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爱,进而说服自己不需要被爱。
只有冷漠,才能彻底杜绝伤害。这是他唯一自我保护的方式。
1955年,37岁的伯格曼独自一人搬到法罗岛隐居。
那是个只有几百人居住的小岛,伯格曼买下一片荒地,盖起了房子,住了进去。
这里不仅是他的家,更是他的灵感源泉。
他的很多杰作都是在岛上拍摄的:《假面》《豺狼时刻》《羞耻》《安娜的情欲》……
正如他自己所说:“这里的一切都和我心灵深处所描绘的图画一模一样。”
我想那图画里,一定有个孤独的人,坐在海边,静静地看潮起潮落。
既哀伤,又平和。
伯格曼在1957年拍摄的名片《野草莓》,讲述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与自己的家庭和旧时创伤和解的故事。
尽管那时的伯格曼还不到40岁,但那片中的老人,无疑是他自己。
伯格曼在三十年后,重看《野草莓》时,曾经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当时并不知道,或许现在也无法完全领会,我在整部《野草莓》里一直在向双亲哀求:看看我,了解我,可能的话,原谅我吧。”
电影,成了伯格曼救赎自己的方式。
他用电影来表达自己的孤独、痛苦、不解,然后获得心灵的释放。
而另一面,现实也给了他莫大的慰藉。
伯格曼隐居法罗岛期间,总有游客慕名而来寻找他的住处,而当地的居民对此缄口不言,抑或会说:“别去,伯格曼家有条看门大狗,见了陌生人就会发狂。”
其实,伯格曼家只养了一条很温顺的小狗。
这是小岛居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小心地保护着伯格曼的宁静生活。
2007年7月30日,伯格曼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人们在他家的客厅里发现了一块白板,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神秘的符号,大多没人能看懂。
只有一个符号的含义,是毋庸置疑的。
那是一个数字:95。在它的下面,画着一颗破碎的心。
而伯格曼的最后一任妻子英格丽,正是在1995年去世的。
伯格曼一生结过五次婚,大多爱得炽烈,收得潦草。
直到和英格丽结合,伯格曼才终于安定下来,两人相守了24年,直到英格丽去世。
伯格曼说:“有她在,我不再那么害怕死亡和堕入悲伤。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不再分开。”
而在那副图画里,也终于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位老人,静静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
我想,那颗破碎的心,是伯格曼悲伤的标志。
可是在人生的最后一次婚姻中,他终于找回了爱与被爱的感觉,那也一定是他幸福的印证吧。
阿心,我们都有内心的死结,需要用一生去和解。
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有我们彼此陪伴,终有一天,那个死结会解开的。
正如《野草莓》的最后,主人公伊萨克做了个梦。梦中,初恋女孩萨拉带他来到河边,不远处,在一片安详的景色中,伊萨克的父母正在河边垂钓。
只见,他们向伊萨克招手,亲切地微笑着。
而伊萨克伫立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们,眼神疲倦而释然,仿佛寻回了丢失已久的温柔。
阿心,你丢失已久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愿用一生陪你寻找。
子戈
6月22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