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

生如夏花


初夏的余晖洒满整个院子,成群的鸡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一只如同斗士般的公鸡昂首挺胸,身披黑红锻绒般的羽毛,脖子挺的笔直,有时紧赶两步,有时陡然慢下来,看着它前面的花母鸡,而母鸡在它的追赶下吓的魂飞魄散,惊恐中四下逃窜,而大公鸡四平八稳,整个院子如同它的领地一般,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房门前的水缸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水坑,一群老母鸡啄着泥坑里的水,偶尔抬起头漂两眼,低下头又是一阵猛啄,十几只白的、花的小鸡也学着老母鸡的样子啄啄、再用爪子刨刨。

院子的西侧是用泥巴糊起来的猪圈,猪圈里的老母猪扛着大肚子,哼哧哼哧叫着,在和着雨水屎尿的坑里打一个滚,又直起身把前爪搭在院墙上,凄厉地嘶鸣几声。

猪圈北边用茅草搭起来的草棚,草棚里一头褐色的毛驴,它看着鸡,听着猪叫,也跟着嘿儿哈嘿儿哈叫几声。

石榴花开了,枣花也开了。

孩子们放学了,较大的孩子用书包捂着屁股,这是早上刚穿上的新裤子,爹的一条旧棉裤,被娘拆了浆了,拼成两条裤子,老二一条,他一条。


早上上学的时候还特意将衣服扎到里面,显示自己穿的松紧带,嘲笑别的孩子大腰裤,这到了下午,因为打赌输了,从枣树上秃噜下来的时候被挂了个大口子,比上小伙伴的嘲笑声,他更怕娘生气。


他偷偷向院子张望,又转头看看身后的老二,示意老二给他打掩护。


老二挺直腰杆,目不斜视,一件蓝布上衣纽扣从脖子一直扣到最下面,裤子上没有一粒土,花书包规规矩矩地斜挎在右侧。他径直走进院内,根本没注意表情丰富的老大。

老大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两颗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院子,然后猫着腰,偷偷从一棵树闪到另外一颗树后,经过水坑的时候,吓的鸡们四散逃开。

老大刚溜进院子一半,娘从堂屋出来,亮黑的齐肩短发用卡子固定在耳后,一身灰布灰衣,屁股膝盖上各补了一个大大的圆补丁,密密麻麻的针脚让裤子更有了立体感。

娘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架着一个簸箕,簸箕里满满的秕谷,看见进门的两个孩子说:“小冤家,放学又去哪儿疯了,赶紧洗洗去。”

老大飞奔向屋内,老二问:“娘,啥时候吃饭?”

娘撇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往地上抖了抖簸箕里秕谷,冲着鸡群“嘣儿嘣儿”地叫了几声,瞬间公鸡放弃了老母鸡,水坑旁边的鸡放弃了水坑,呼啦一下聚拢过来,大的压着小的,力气大的挤着力气小的,小的趁乱往里挤,还有几只毛茸茸在圈外滴溜溜打转,不明就里地叫着。

娘骂了一句:“一群饿死鬼。”转身走向厨房,提溜出一只篮子对孩子们说:“老二,去跟你哥给驴割一篮草再吃饭。”

老二抬眼看了看娘,嘟囔了一声“不去”。声音很小,娘还是听到了。“不去?你去不去。”说着就操起扁担。

“娘,去去去。”老大从屋里呲溜出来,顺下娘的扁担。


“你裤子呢?早上穿的裤子去哪儿了。”娘问。


“割草不舍得穿,嘻嘻。”老大心虚地说。

娘转身走向屋内,老大给老二使了试眼色,示意老二一起去,老二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土坷垃,看也不看一眼。

“活该你挨打。”老大生气地说了一声,抓起篮出了院子。

娘一只手托着肚子,一只手提着泔水桶出来,老二瞄了一眼,又垂下眼,把脚下的土坷垃踢出了老远,然后转过身去接过来。

他双手提着桶,身体努力向后仰,水桶左右摇摆,如同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驾着一辆不听话的小推车,泔水在磕磕绊绊中溅出来,桶身的惯性撞到腿上,生疼生疼。


娘要接过来,他不肯,放下水桶用力甩甩胳膊,吃劲揉搓了发红的掌心,然后用胳膊把桶枴起来,用跨顶起桶,一点点挪向猪圈。

在这漫长的十几米中,老二甚至想到以后自己长大了都不要喂猪,也不要喂驴,更不要种地,要不干脆下辈子投胎做一头猪好了,不用干活,吃吃睡睡,安逸。

终于挪到猪圈旁,老二将泔水倒进猪槽,母猪哼哼唧唧来到槽边,用嘴东拱拱,西拱拱,翻找能充饥的食物。


老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低头看看被泔水打湿的裤子,拿起猪圈旁边的搅食儿棍,用力敲了母猪几下,母猪哼哧哼哧叫了几声。


娘端来一盆掺和着稻糠麸皮的饲料,看了看,又狠了狠心走向屋内,往里头加了两把玉米面。

“吃吧,多吃点,一家人还指望你过年呢。”娘说。

老二听了这话,心里舒服多了,娘进屋了,一会儿厨房响起锅碗瓢盆声。

他低着头又找回那块土坷垃,在脚下踢过来踢过去。

吃饱了的鸡开始找窝打盹,有的飞到院墙上,有的飞到树上,鸡窝上面还窝着几只,不大一会儿,就听见了呼噜呼噜声。

吃饱的老母猪肚子快要耷拉到地上,它心满意足的在墙上噌痒痒,痒痒噌够了,顺势滚了下来,呼呼噜噜睡着了。

老大背着一篮青草回来了,看见依然杵在院子里的老二,伸了伸大拇指。

“老大,给驴喂上吧,喂上端饭吃饭。”娘说。

老大努力踮起脚尖,倾斜着半边身体,将篮子蹭靠在拴驴桩上,一只手抓起篮子里的青草扔进驴槽内,然后撩起衣襟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随着篮子里的草越来越少,驴放慢速度,慢嚼细咽起来。

老大将剩下的青草一股脑扔进驴槽,放下篮子,又在旁边的石板上蹭了蹭鞋上的黄泥,黄泥顺势挂在石板上,和着泥草。

“爹呢?”老大问。

“村里开会去了。”娘在厨房应道。

屋里传来一声叫娘声,娘喊到:“老二,去看看是不是弟弟醒了?”


老二抬了抬眼,一声不吭地走向屋内,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屋里走了出来,小男孩揉揉眼睛,四处打探娘在哪儿。

“爹,吃饭。”娘在院子里支起桌子,将一筐玉米面馒头放在桌上,又端出来一碟咸萝卜,一碟西瓜酱。

小男孩看见母亲,一个飞扑,抱住娘的腿,怎么也不撒手。

老二拽了拽弟弟,反而被他抱的更紧了。

娘弯下腰说:“小冤家,娘不走,给你端饭吃。”

男孩依旧抱的紧紧的,老二站起来进屋拿筷子端碗,顺便把爷爷爱喝的酒给提溜了出来。

晚霞映的天空紫红、大红,然后泛化成橘红,橘黄,最后被一团团深蓝色包裹。

“嗨,走去看电影啦!”邻居的孩子喊着,老大一口吞下手里的半块馒头,顺手又从馍筐里摸出来一个起身就跑。

“等等老二……。”娘的话还没说完,老大已经冲出院子。只留下“我给他占位儿……”还在半空中飘荡。

鸡睡了,猪睡了,驴也睡了。

小男孩在娘的怀里也睡着了,里屋传来爷爷的呼噜声。

老大老二看电影还没回来……。




“娘,我是啥时候生的?”我问。

“开会回来一看,多了个小闺女。”爹笑咪咪地说。

“那天晚上放的《渡江侦察记》,回来多了妹妹。”大哥揉了揉鼻子,搓了搓手,笑眯眯的说。

“那不是,那天晚上放的《第七届亚运会》,回来多了个小妹。”二哥用手摸摸我的头,肯定地说。

“是《渡江侦察记》,我记得清楚的很。”大哥强调说。

“《第七届亚运会》。”二哥说。

“每次放的是两场,你俩争个啥。”爹说。

大姐说我上学了,没在家。

三哥说在睡着了,别问我。

那天,1976年4月29。

今天,2022年4月29。

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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