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就像我的手指再也回不到当初的白净纤细,像我肚子再不会有一排腹肌,这狗不会再站起来,我的妻子也不会死而复生,时间不会倒流回我娶她之前一样。
都说人生是一场荒唐梦,虚浮且短。我看则不尽然,虚浮且短的是幸福,余味绕梁终日不绝经久不息的却是苦难。
我这一生迄今为止屈指细数不过匆匆四十二年,而如今我最怀念的却是我二十岁之前的那段时间。不知生离死别苦,不知人情世故涩涩然。
只是怀念都是无用的,向来都是无用的。怀念也救不活我手边的这只狗,前路既定,从我妻子死的那刻就定好了,我不能后悔,只能提步向前。'
心绪已稳,我转身面向茶几。那上面铺摆着各式样我新买的手术刀和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笔记本屏幕上显示着狗全身的骨骼。
我并不专业,没学过解刨,所以我要比照着网络上搜来的图片进行解刨。其实也不算解刨,我只是想把它的肉片成片,然后再一片一片的码好。
我并不精通厨房里的事物,所以并不多么会片东西。但我所享受的并不是结果,毕竟我就算片的再好也不可能拿出去炫耀,所以过程,我握着手术刀的手在狗的血肉里穿梭时血淋淋的过程,才是最让我沉迷享受的。
那感觉就想戒毒所里戒毒戒了十天的病人突然吸了足量毒品感受是一样的。
这是多么得令人欣喜啊,可却并不能拿出去炫耀,但我依然甘之如饴,这或许就是妹妹生前常说的“子之砒霜,我之蜜糖。”
贰
窗台上的日光渐渐隐退去,可身上的汗还是簌簌往下淌着,果然是夏季。
过不了几天,那个人的尸体就会发出恶臭,生出许多蛆虫,在他得身体上蠕动。这是很完美的,念及此,我不由得笑出声。
手下的狗也已经处理完毕,森森的白骨与它的血肉成功分离,皮毛因为被我当成抹布一样,踩着擦拭过地下得血迹,它红的让我沉醉,甚至想把它从地上重新捧起来,将面庞埋在其中呼吸里面迷人的味道。
我笑了笑,心知自己是有洁癖的,怎么会如此呢,矜贵得凶手是从来不屑于此的。
于是我转身拿起茶几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开始收拾这边的一切。
肉和骨头分开饭放进高压锅里,肉煮到彻底烂掉,再放进榨汁机里打浆倒进下水道。骨头煮烂剁碎,吃夜宵的时候,再顺便带到附近大排档旁他们惯用的垃圾桶里。至于狗皮,就钓鱼的时候,随便埋了好了。
这样打定主意,又把肉放高压锅里,收拾了地板,用洗洁精又擦了擦,我才起身去洗澡,然后下楼。
夏季楼道里总是阴阴凉凉得,分让人舒心。
小区的花园说实话并不怎么样,可我近来每天晚上都回去,不为别的,只是一直仰头看星星。
还记得我少年时经常这样,家里穷,那时候没有空调风扇,睡不着更没有手机来打发时间。所以夏季闷热的夜里,躺在家里得平房上,除了跟身边的人扯东扯西,就只能看星星月亮,然后幻想一个又一个传奇故事。
到底是年少无知,想象里的传奇从来记不长,两三天后便会从记忆里自动褪去。而如今,脑海里对童年仅有的记忆,除却星星,便是跟妹妹打闹,以及在我十六岁时母亲的饮毒那档子事。至于那什么劳什子的传奇,终究是虚无缥缈的。梦做过,也就自然而然地该醒了。
只是可惜,我再也没有什么妹妹了。
如今我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张放在我书架第三格第六本书内的泛黄纸张。
那是我生所见到的第一封遗书,是给我的遗书。
亲爱的哥哥:
我从没想过,我今生最后的一段文字,居然是写给你的。
很可笑吧,我没写过遗书,可如今写起来,却也是异样的顺利。总有种如有神助的感觉。
其实,我很抱歉,以后父母都要交给你照顾了。你可能会很累,压力很大,不堪重负,可是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啊。
之前看《何以笙箫默》里有这样一句话,“如果这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所有人都会变成将就,唯独你我不将就。”如今,我是将就不下去了。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我就已然失去了努力生活得兴趣,但是我一直记得,我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还有很多爱我的人,如果我死了,他们会很难过。所以我认真的对待生活,我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嘴上不说,可我却是用尽全力去回报每一个爱我的人的。真的,我用尽全力,想爱上这样的社会,和现如今的生活。
但是,我还是太失败了,我做不到坚持不懈,做不到持之以恒,我还是会在午夜梦回万籁俱寂的时候,想起自杀,想起这世间所给予我滴滴点点的苦难与磨练。我曾经以为,我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勇士,可以所向披靡。可我没想到我这样的铠甲,竟然敌不过亲人随口的一句冷言冷语。
我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恶语伤人六月寒,我正真的认识到什么叫彻骨的绝望。
从前我一直想和这个冷漠的世界握手言和,可如今我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傻的可笑。
或许吧,是我没有找对正确的方法。但我却扎扎实实的希望你好好的。
知道母亲最常骂我什么吗?是“天天闷的跟头猪似的,猪都会哼唧两声,你呢?还不如小时候呢!“
对啊,还不如小时候呢。少年时活泼开朗,见人就想打招呼。而今却吝啬于和不亲近的人开口说话。
我记得这话,是母亲从前用来骂你的,如今不更不改的照搬用到我身上。
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换了性格。我十八岁之前活泼开朗,你沉默寡言。我十八岁后,你成了当初的我,而我也成了以前的你,孤僻又偏执。
可尽管因为性格原因,如今天天被骂,我却也觉的开心,我愿意这样换的,我宁愿你活泼开朗,变成更好的人。纵然你还是不会跟我有多少交流。
说来搞笑,我们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说过话了。一年统共见不了几次面,每次说的话,来来回回也没超过五十句。可是,我依然爱你,没有话语联系,我们的血却是一样的。一样的滚烫,一样的来源。
记得母亲曾不止一次的提醒我要去巴结奉承着嫂子,她说她和爸爸早晚都会归天,等到那个时候,这世界上能相依为命时刻给我帮助的就只有你了。
是啊,到那个时候,只有你可以帮我。但是我注定先走一步了。
只是啊,我亲爱的哥哥。你要知道你的婚姻是你自己的。母亲曾说只要你结了婚他们的使命就算完成了。于他们而言。你的婚姻就是他们最后的任务,所以为你选的结婚对象,永远都只是,家境不错,表面人品不错,可究竟怎样,能不能跟着你吃苦受累,在日常琐碎柴米油盐酱醋茶里应付自如,还是要你自己看得啊。
我已然是退无可退,这一生在此戛然而止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有一点,我是始终不曾忘的。那就是初心。
从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说什么“不管你喜不喜欢,做人一定要有两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算你烦死了那个人,也要有个面子活。”
可是到底是辜负了,枉费母亲那么多口舌。我还是学不来,做不到。
所以,为了不让母亲再为我生气,我还是早早得让她眼不见心为静好了。
是我不孝,所以哥哥一定要孝顺。也许我过去后,父母亲会难过一阵,但还有你呢,你好好安慰安慰,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淡了。时间永远都是治疗创伤得良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哥哥,再也不见。
愿安。
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