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寄君不问
【一】
才刚至8月下旬,街上就被送孩子上学的私家车围堵的水泄不通:身边帮忙扛着大包小包的父母,互相摩擦撞击着的行李箱,孩子们肩上沉重的大书包仿佛装着整个世界。他们眉头紧皱的脸上都写着三个字——高三生。
当我能看懂这种面部语言时,我正一脸倦容地置身于放学后波涛汹涌的学生队伍中,无视着这一片黑压压人群,与他们攘挤着,行色匆匆地离开校门。就像雨水进入不同的溪流,我们进入不同的楼区,不同的单元,不同的楼层。但最终都只会有一个目的地——百溪终入海:每个晚上,我们都只会有同一种动作,拧开台灯,翻开教科书和习题本。
此时,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走过熟悉的教室。黑板上是一个简笔的南美轮廓,地理老师不厌其烦地用着那几个拙劣的比喻,透过窗户望进去,我看到那个昏昏欲睡却还坚持支着头瞪着眼睛的女孩。我想,真好,她们的眼里是整个世界。
走进语文老师的办公室时,她一如一年前的那些午后,正埋头批改着作业,左手边仍放着一杯已经冷了的茶,只是那杂草般的白发似乎又新添了几丛。她听到我进来便很开心地想抬起头,却像是一把锈住了的剪刀硬是顿住了,只好大力地捶打了几下脖颈,捏着后颈和我打招呼。
我随意地翻了翻那些作业本问,老师,这届估计几个重点啊。
这个现在不好断言的。她微笑着回答。一如我两年前问她时一样,老师,我能上重点吗?
我不禁笑了。目的和目的地终究不同。大海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地,但在到达之前,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在哪停下。
【二】
看《中国文学史》看的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1点了。
我突然有种穿越了时间的恍惚感。这样的场景在我高三那年似乎很是常见。常常揉开惺忪的双眼,就会发现房间大亮,试卷上最后一道导数题也才解了一半。
当年的我,和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爱玩,爱虚荣。我安于这种庸碌的、机械的学习。但我的母亲不认同,她说,你们这代人要有梦想。
19岁的我面对梦想其实早已学会了沉默。梦想太小是不思进取,梦想太大便是好高骛远,更何况梦想有时也只是基于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若是不能实现的梦想那只是自打嘴巴的空想而已。19岁的我已渐渐明白了人情世故,懂得了羞涩与顾及自己的颜面,我觉得,我没有梦想。
可能是那个晚上又不小心在书桌上睡着,于是母亲就絮絮叨叨地和我讲她曾经的梦想,她说她和爸爸已经安于平庸没有梦想了,她说她希望我们不要放弃心中的希望。和妈妈谈话无疑是痛苦的,特别是在高三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她总是把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与其说是说给我听,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咀嚼。没有人是甘于平碌的,被迫“泯然众人”后也总希望有人能帮忙记得曾经的意气风发、认同他们也曾与众不同。
我看起那个放工回来就就穿着汗背心捧着电视,现在呼呼大睡的那个糟老头,又想到母亲说的那个想做生意的意气风发的青年。我的心里不禁有些苦涩,有些梦想真的只能是一场空谈吗?
【三】
在我高中毕业整理书时,竟意外看到了我初高中的作文本,它们和我从小到大的奖状一起被整齐地码在一个柜子里。那些略带稚嫩的笔触下还有老师朱红色的批语。
那时母亲总会带着一本书坐在旁边陪我。她说我一个人孤军奋战难免落寞。于是总会有这样的对话
—喝牛奶吗
—不饿
—你会饿的,我先帮你泡了吧。
—不饿
—牛奶有营养。
—可我还不饿
—你晚点就饿了
—可我不饿
—那麦片呢
—我真的还不饿
—那你饿了叫我
我说好的好的,然后又头也不抬地在草稿纸上找出一个可以证明它是白纸的空间划出一个十字,标上x,y轴……
常常我复习到一半就会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鼾声。据说睡觉打鼾是因为白天太累。我摇醒她让她先去睡吧,她用手抹干嘴角的口水却问我要不要吃夜宵。我说你先去睡吧。她歉意地看着我,深深浅浅的皱纹像是一道道伤痕绝望地布满整个下垂的眼角,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我说是。
母亲不再陪着我熬夜了,但父亲说,那段时间母亲总是睡不安稳,时不时的就要起来看我的书房熄灯了没。只有我真的上床睡觉了她才能安心地睡着。到高三的最后几个月,我基本每晚都是凌晨才睡,我想我的母亲是不是也是每天那么睡睡醒醒地等到万家灯火熄灭才肯安心的入眠?
我把那些本子一本一本地翻开,字里行间我似乎看到了我的梦想,那些,我曾经最单纯地梦想和希望,和母亲的骄傲一起,仔仔细细地被珍藏在柜子里。那个我曾一度认为是难以启齿的东西,竟被母亲如此珍藏,。突然想起了那一个个黑色的夜,是母亲一直在陪我执守着梦想。
【四】
目的和目的地终究不同。小溪最终没流入大海,在某条河流里安心停住了。踽踽独行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林荫绿上,总是难以抑制地想起曾经的豪言壮志与最初的梦想。
现在我已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落脚一年,当我呼吸大学不同的空气,并发现自己深爱着这个专业时,我似乎才勉强读懂了梦想的含义。梦想之所以称为梦想,就是因为它的单纯美好。它不需要多么崇高,就像沙漠中的北极星一样,那是藏在你内心深处最原始的信仰,一直朝向北斗星的方向走去,你就会找到生命前进的方向。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也好,母亲也好。我们以为自己没有了梦想,殊不知正是那点朦朦胧胧的希望使我们得以在那段无尽的黑夜里坚持下去。不知道那些拥挤在高考独木桥上的学生知不知道,梦想的实现并不是唯一结果,重要的是它指引过方向。梦想的内容会变,但梦想的意义却从未曾改变。母亲说,她已经没有了梦想,她不知道其实我就是她的梦想。
突然想起在母校和语文老师的对话,我问她什么时候退休。她玩笑着跟我说,等你们不来看我了我就退休。我突然发现,这个想法听上去竟是那么的美。
我想把它拾起,抗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