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老人过世,称为“喜丧”,要用“龙头大罩”,要请“吹打的”。先前我们那一带专门搞吹打的,就数小五孩他们最有名了。
小五孩与我们村是上下邻村,所以关于他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家干这一行是祖传,文革时破四旧沉寂了十多年,政策变了后他们便重操旧业。
小五孩得到祖上真传,吹的一手好唢呐,于是由他牵头,家里几个弟兄后辈敲锣的、打鼓的、拍锸的,便组成一个吹打班子,走乡窜户,吹吹打打,奔波在十里八村。那时干这行的凤毛麟角,反正在我印象中,村里谁家请来吹打的,不用问,一定是小五孩他们。
那年我奶奶过世,时间是1979年元宵节刚过,中国大地正是新旧交替的节点。在我家我首次见识吹打的,首次听说“小五孩”这个名字。在大街门口顶上搭了篷布,空地上搁了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一瓶酒几个凉菜,几个小凳子上敲锣的、打鼓的、拍锸的、吹唢呐的都围了一圈坐好,中间地上摆一个小炭火旺旺的。
首先是锣声一响,跟着鼓声、锸声响起来了,这似乎是为热身,最后才轮到唢呐声悠悠扬扬吹起来。这时便有人说:“看,那就是小五孩,他们家祖传。”我这才细细打量着着这个中年汉子,只见他脸憋得红红的,腮帮鼓鼓的,好像很陶醉的样子,吹着古老的曲调。吹一阵,鼓点锣声响一阵,循环往复。
这时帐篷四周早已围了一大圈人,大部分像我一样纯粹是看热闹,也有一些上岁数的似乎听出点味道,站哪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小五孩表演。小五孩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围观的场面,他旁若无人地很卖力地吹着。他身旁备有大小不等的几支唢呐,他拿起这支吹一曲,又拿起另一支吹一曲,花样百出,让人如痴如醉,围观的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小五孩特别能喝酒,人们说他吹的唢呐声里都飘着酒香。方桌上那瓶酒多半是为他准备的。他几乎吹一曲就要喝一大口酒。他喝酒喜欢干拧,很少就菜。在他喝酒的空隙,不断有熟识的村民过来打招呼,过来闲聊。
小五孩喝点酒,话特多。但酒风不好。就在奶奶丧事那天,他喝多了酒,他同样吹唢呐的儿子一句话说不对,让他给打跑了。接下来只有小五孩这一支唢呐了,可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锣声一响,依然吹得像模像样,而且似乎比以前更有味道了,或悲悲切切,或悠扬悦耳,或低沉压抑,或欢快激昂,在乡村的上空久久飘荡。
出丧后,他们在前面领头吹吹打打,“龙头大罩”后面的一帮孝子贤孙哭哭啼啼,好不热闹。人群很快来到村中心的老戏台下,按惯例在这里要进行“路祭”,围观的村民很多。这时小五孩吹得更起劲了,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拿出了看家本事。人群中不断有欢呼声、叫好声,小五孩干脆边吹便扭,让人看了好不过瘾。
时隔多年,小五孩他们老的老,死的死,吹打的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的吹打的,又是唱歌又放唱片,看上去总有些走样。于是,便自然想起小五孩这个独步乡间的民间艺人。想起他的唢呐声,他的好酒,他的种种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