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封控日记 我家的猫【严建设】

2022年1月14日星期五。晴。

今天是西安封控第23天。今天新增本土仅为8例。没通知说要做核酸。但小区做了消杀。三轮电动车载着4个人，呜呜呜声响很大喷射着白烟在小区里来回驰骤盘旋。电喇叭不停呼喊：小区即将进行全面消杀，请各位业主不要下楼，关好门窗，请相互转告，感谢配合。

今天的早课是鲁迅的《自题小像》：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盘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今天午饭是青韭猪肉饺子。我吃了30个。

前段时间有人在群里发信息：群里的邻居们谁家有屯的猫粮能不能先让一包给我应个急，确实封的太突然了，现在猫猫快断粮了，好可怜啊，快递也不送西安了，真的没办法只好求助大家了，看能不能有运气，谁家有富裕的猫粮让给我一袋。

另个说，不是有好多群都可以买菜吗？猫可以先喂点馍吧，可以做猫饭。我家有个小仓鼠，你们家猫吃不吃？

这猫出生没见过老鼠，估计得吓死，猫猫只吃猫粮不吃肉呀。求求大家啦。我家猫猫可怜得很，从小没爹没妈。

我家里养了只猫咪。还是多年前一位美女的馈赠。其芳名叫做妹妹，亦系美女所取，叫起来倒还算顺口，我懒得与其争辩，也就默认了。

猫咪生下来就被取名妹妹，一直沿袭至今。我每次叫它时，总有怪怪的感觉。也不知隔门缝听见的人误会否。

抱回家的时候刚俩月，还是一只小毛团，毛茸茸的，奶声奶气蹒跚学步，一双绿色的大眼睛非常胆怯。才抱回家就藏起来找不到了。当时我从外面回家，看到老妻郁闷坐在沙发上，说猫抱回来了，找不见了，找了几个小时，里里外外找遍了，不会跑院子里去吧。

我说，莫事，只要你没开过门，我能找到。并很快在阳台的一只盒子里找到。在疫情期间我们家的妹妹陪伴我们，我们逗它玩很开心。以前还想往外跑，现在非常胆怯怕外面，只要听见我们开门，掉头就跑，一溜烟钻进别的房子找不见了。

妹妹每天就等着吃这两顿零食，看看我们睡午觉起来了，赶紧就跟着过来了，仰头盯着我看，像是在提醒我，跟前跟后。吃过后就跑了。零食是软管，挤出来喂它，这也是它最乖的时候，蹲在桌子上等候，用头蹭我的脚踝，轻咬或伸出舌头舔舐。吃完开始舔爪子洗脸。过程稍长。

妹妹最乖的时候，也就是给它梳毛的时候。仰八叉躺地下，很享受的样子，眯着眼睛一动都不动。样子怪异，令人想到醉八仙中的韩湘子懒卧牙床。用棉签给它清洁眼角也很乖。我有时想，若美协的画家想照妹妹的样子画老虎就算了。

最闹的时候是给它剪指甲，每次给它剪指甲都耍厉害，一捏开它的小爪子，它一生气嘴里就呜呜叫，有时伸出爪子。洗澡的时候也一样，像要杀它一样。所以洗过后都会给它喜欢的零食奖赏它。

确切地说，家里的妹妹本来喜欢尾随人到浴室去，喜欢听流水声、喜欢看水。素常守在脸盆前，把爪子试探性伸进水盆，迅即拿出来乱抖。一脸茫然。左盼右顾不知怎处。

每次我用喷壶喷花卉之际，它只要听到细细的水柱射在叶片上的飒飒声，则亦步亦趋紧追不舍。

但此番看到老妻把专门给它洗澡的盆哗哗哗接水时，猛省到要洗澡了，立马拔脚就逃。我自然不放过，追抱回来。搁在浴室花洒下喷水。妹妹显然猴急了，一改昔日撒娇撒痴模样，非常排斥害怕，很快凶相毕露，挥舞利爪獠牙挣扎不已，当然獠牙没。纵使再甜言蜜语哄骗也不济事，再夸奖它如何如何乖也不顶用。又不是喂它吃辣子。

但不管它如何挣扎，我俩只顾关闭了玻璃门，打开花洒给它冲洗。毛蓬蓬的身子立即神奇缩小，变得可怜巴巴，像个小猴子。终归是无路可逃，只得就范。当然妹妹在浴室里很享受吹风机。

妹妹不爱洗澡，每次给它洗澡就像行刑一般，吓得要死。可猫咪是爱洁净的动物，毛发脏了会马上用舌头不停舔来舔去。

洗澡后，作为奖励，我撕开塑料袋，抖出一粒鱼虾的虫瘿果喂它。我想，西安不知有人豢养会游泳的西表岛咪咪否。

疫情前，我们每次旅行回家，它总躲在门后听电梯响。门还没开就叫起来，非常委屈的样子。一开门，就四蹄朝天仰躺在地上，我们有时会用脚去抚摸摩擦它的肚子，这些都是它喜欢的。

其皮毛系灰蓝色，毛茸茸的很像蓝狐皮，有些浅淡不一的条纹。平素大部分时间猫在一处呼呼大睡。我常寻觅不着。呼唤半日，才不知从哪个暗藏的拐角睡眼迷离从容钻出，弓弓脊背，伸伸懒腰，张张大嘴，偶尔吱的一声，算是打招呼了。房间黑暗，也仅能看到2只圆圆的黄绿色眼珠，像翡翠，宛若夜明珠一般成双发光。

养在家里到处乱跑乱闻乱钻也就罢了，有时发现它喜欢上了花卉，没事跳上窗台把亲友馈赠的碧文竹咬断了几根。岂止，还把亲友相赠龙血兰、水仙花咬断了几根，并吃下叶片在肚腹中，感觉谅无大碍亦无不可，家里也没蝴蝶蜻蜓叫它去奋力追捕，吃个把叶片也就罢了。则端了花盆深藏在卧室中。惹不起躲得起。

卧室是猫的禁地，曽不许它进入，若跟踪进入，则瞪起眼珠大声呵斥吓唬抬脚作势要踢令其作速遁逃。也只能如斯，适可而止。不可能操起鸡毛掸子追打，更不可能痛下杀手，皮鞭伺候上辣椒水老虎凳吧。

家里如今没孩童，妹妹来家平添几许生气，娇宠一点也难怪。因其善解人意很会讨巧亦不怯生，因此颇受来客喜爱，虽说待字闺中尚未及笄，也一直没找到一只般配的雄猫，来客纷纷开口讨要，竟已被老妻随口许诺出去5-7只猫仔了。

有个晚上归家，新月当空疏星迷蒙。开门一看，茶花盛开，嫣红碧绿，而落红铺地，红消香断有谁怜。妹妹花前月下，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匍匐在地用利爪抓起花瓣大肆饕餮，扭脸摆头满嘴鲜红埋头大吃。诚所谓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吃花猫。家门口扔了2捆大葱蒜苗，偏偏远避三舍，一口也不肯吃，连闻也不闻。

怪道家里养了只吃货花痴。——若被林妹妹在天之灵有知，不知作何感想？难保不伤风感月，大写下《狸奴餐花吟》之类几百行愁怨诗韵不可。当然古代称猫有个雅号，叫做狸奴。

蓦然想到，我聪明得很，幸亏家里没养一品红、夹竹桃、杜鹃花之类有毒的花卉。若被妹妹吃下去怎处？

猫吃花不大多见，我疑窦大开，捡了一瓣，塞进嘴里咀嚼，没啥味道，略有点茶叶味，也根本就是茶花。可能蘸蘸酱油芥末，味道更别致一点。猜测可能是猫误会把花瓣当成鱼干了。

我们有时会出门旅行，在地上摊开行李箱，那猫盯住看了半日，仿佛明白主人将远行，忽然爬进行李箱不肯出来，可怜巴巴期待携它随行，样子像要哭，好像在说我不要你走，要走带我一起走。我亦无奈，只得与它叙谈半日，讲了一番道理，才慢吞吞爬出行李箱。

最近蜗居家中睡觉睡得晚了，一般2点左右才睡。

我只要躺在床上，那只猫就跟进来巡梭一阵卧在枕边。我照例歪在床头刷微信。有次忽然看它异样的动静。仰着头，仿佛在天花板上寻找什么东西，嘴里吱吱的叫。我曾听说过猫狗这些动物眼睛与人的结构不一样，晚上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有点莫名惊悚。再仔细看了看，原来它是盯着我手机反射天花板上的光影。方才释然。其实偶尔我也会拿块镜子，反射阳光逗它跳跃追捕，和老妻哈哈大笑。渐渐地它愈来愈嚣张了，半夜会从我肚子上跑过去，把我闹醒。

养宠物是人的天性。觉得如今很多人养了后甩不脱，渐渐会想它。尤其是出门旅行的时候。宠物也渐渐依赖于人，渐渐离不开人。人其实剥夺了宠物的自由，强使它离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把它终年关在家里，它也就习惯了。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有句对白：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叫体制化。所有人都喜欢宠物，包括科学家、文坛巨擘。

多年前，有次陈老师打电话喊我去了趟建国路省作协，说是有篇稿子叫我帮他看看。那是一篇描述他在西蒋村养鸽子的文章，写了5000多字。兴致勃勃读给我听。我当时觉得写的太多了，有500字就可以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也不大好意思给他删改。勉强改了俩别字，其他一字未动。临走时他从写字台下面拎出一盒茶叶给了我。

下楼出了作协大门，门外人行道上有几个人在打牌，有个熟人，记得名叫余国柱，问我是找陈老师了吧，问我拿的啥给咱看看？我说一盒茶叶，你要要就给你算了。他说好吧。努努嘴说就搁这儿。给他后我有点后悔。感觉此事若叫陈老师知道，不知会不会不高兴。每逢我俩独处的时候，我喊他老陈，有其他人的场合，我一概喊他陈老师。好像几个朋友都是如此。

有段时间他常给我打电话，有些琐事要办。但我给他拨通电话时，第一句话总是问哪位？他一直用那种简陋的电话。好像不记得给我发过短信。

此文后来数易其名几经删改，定稿为《告别白鸽》在陕报上发表了，并收进他的《陈忠实文集》。

今日群公告有：

尊敬的各位业主：您好！请不要在物业群里发各种链接，或买卖东西的接龙。如果有需要可以自行建立群，特殊时期，很多通知会被冲掉无法告知到每个业主。如您不配合，我们将会请出本群，感谢各位配合。

然后紧跟着信息刷屏的是：还没有领菜的业主尽快来领取，天气很冷，我们配合发菜的姑娘，手都冻红了，请尽快拿走，别让人在寒风中等你。

现在不大提倡外卖进小区，有些外卖就隔着围挡栅栏往里递。

今日物业照例组织特价菜进社区，其套餐为12个品种43元：                             1月14日早9:00停止接龙 。

备注清楚楼号+单元号+房号。

西红柿：3个、黄瓜：3根、有机菜花：1个、蒜苗：1斤、广茄：1个、西葫芦：2个、青笋：2根、西芹：3根、大白菜：1个、辣子：1斤、花白：1个、菠菜：1把。

业主群里发布了行动不便的业主名单，叫家属尽快带身份证到大门口去登记，以便上门做核酸。请尽快配合工作人员。

对漏做核酸者，有视频发出被派出所带走调查，还有强行给不配合做核酸者做核酸。群里莫衷一是。下面是群里的言论：

一说，这么多人都失败了。狗日的执法太暴力

另个说：对畜生还谈什么暴力。对畜生就是太温柔了，所以才乱吠乱咬乱拉乱尿。才会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粥。

捆猪一样捆到床上，把那个口腔科的器械往嘴里一塞，想采集咽部还是喉部随便。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人肯定精神不正常。

揪头发，捏腮帮…这怂肯定也会被批斗，哎，直接拘留就完了，还是怕麻烦。

主要是有人拍视频，或许拍完了就可以搞定了。

唉，终于看完了我就想问群里没有做核酸的人，你太不佩做人了。

不是不配做人，而是不配在这个世界，大家都做核酸，就他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感觉自己牛逼了。

没做核酸的，自己心里好好想想吧，大家都尽心尽力，既然是邻居，既然是人，那就应该遵守规则，而不是逃避。很多人一天损失多少钱就不说，主要的是大家的心情，大家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