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熟

郑重说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阵秋风掠过,泛黄的树叶瑟瑟发抖,发出一串沙沙的响声,阿呆站在树下,呆呆地望着远方,眼神空洞而迷茫,突然一片枯叶落在眼前,阿呆轻轻地踩了上去,一阵碎裂的声音瞬间从脚下蔓延开来,宛如此时他的心。

上午的事历历在目,他不明白昔日的兄弟何以如此对他,世界上最可怕的果然还是人心,阿呆只是猜中了开头却错付了结尾,不切实际的幻想多么可怕,原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一、

阿呆供职于一家大型国有企业,近期公司正在推行新的现场管理制度,改革就是要打破常规,所以总是伴着很多难题,各部门工作推进远不及预期,领导为此大发雷霆,决定约谈各部门负责人,阿呆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所有部门之中,阿呆做得最好,新制度运行构架已经建立,需要的只是时间验证,每次检查,问题也远远少于其他部门,所以这次约谈阿呆只是被牵连,他的气有点不顺,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不顺就不顺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

苟飞是负责这次约谈的领导,其他部门负责人陆陆续续到了会议室,他们趁着苟飞还没来聊起了天,阿呆,都是兄弟们牵连了你啊,陪我们挨训,过两天我们安排一下,以表歉意。

呵!哪里的话,我的问题也不少,只是这次比较幸运,检查的问题比你们少了一点而已,过几天我请各位哥哥喝酒,说话间苟飞走了进来,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约谈不同于一般的会议,是一件比较严肃的事情。

简单的开场白后,大家针对存在的问题依次分析发言,阿呆只有一个问题,也没有特别的准备,轮到他时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远没有其他人剖析得深刻,苟飞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满。

阿呆完全没有捕捉到这个细节,直到苟飞最后总结发言的时候他依旧盯着自己的本子,笔在手里随意地翻转着,阿呆听惯了这样的官方说辞,不过是豆腐三碗,三碗豆腐,没啥可汲取的营养。

“啪!”突如其来的声音震落了阿呆手里的笔,他一抬头便碰触到了一双喷火的眼睛,宛如焚尸炉里的火苗,顷刻间要把他化成灰烬,这时阿呆才意识到这团火是冲他而来。

你再别转了!阿呆一脸茫然,仿佛回到了初中课堂,班主任正在训斥一个不认真听讲的孩子。你一直在那转笔!我不谈了!让老大来和你谈!他妈的!说着“噌”地一下站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旁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拦了下来。

阿呆被这莫名其妙的火烧得晕晕乎乎,整个过程都处在懵逼状态,直到苟飞重新坐下来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相同的一股火从他的心里蔓延开来,但是他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克制。

苟主任,转笔只是我的一个习惯,如果让您觉得不舒服,我道歉,对不起,以后再不转就是,您也别生气,阿呆一时有点失语,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

阿呆心里不是滋味,有种被裸视的感觉,上班这么多年,还没有领导给他拍过桌子,他很想拍回去,说一句苟主任你好大的官威!最后还是忍住了,这样的场合他应该给足领导面子,他失了面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全领导的面子。

苟飞很快完成总结发言,只是阿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依旧一个字没写,一句话没记,只是手里的笔已经静静地躺在了本子上。

苟飞前脚刚走,阿呆就跟了出去,他叩响了苟飞办公室的门。

进来!阿呆轻轻地将门推了半扇,侧身走了进去,随后又将门重新掩好,阿呆一边掏烟一边笑着说,大飞,今天怎么呢?怎么这么大的火气?私下里他一直都是这么称呼苟主任,来!抽根烟缓一缓。

我不抽,你自己抽吧,苟飞阴沉的脸就像晾在外面的屁股,阿呆的热脸一时间无处安放,他微微笑了一声,怎么?烟都不抽了?房间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阿呆只好自己点了一根,在苟飞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等阿呆开口,苟飞便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没事,就是一时没控制住?苟飞说得轻描淡写,完全没了往日二人说话的氛围,这一刻阿呆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再一次试图打破这样的尴尬。

这就赶兄弟走了?别啊,兄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就直说呗,立马就改!这是阿呆的心里话,至少这个时候是真的,他不想兄弟间有这样的嫌隙。

真的没啥事了,你也别担心,我不会给老大说的!阿呆一时愕然,原来他的兄弟以为他求情来了。

说不说倒无所谓,兄弟我有什么做得不对,你完全可以私下说一声,骂我都行,比如说今天这事,这会咱俩一起点个烟,你说阿呆,他娘的你以后再别转笔了,尤其是开会的时候,对你影响不好,那样我绝对点头称是,但是在那样的场合,我无法接受,我们的关系不至于那么生分吧?

你每次开会都是那样,背靠着椅子,不知道老大在的时候你是啥样子,反正我主持了几次会,你都是这个样子,好了,算了吧,你也别多想了,就这样吧!

阿呆听出了苟飞对自己的不满,他一直都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根本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他意识到苟飞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而且他也意识到苟飞不止一次提及老大。常说经济结构决定上层建筑,有时候努力后可以获得一定的经济基础,能够缩小固有的差距,貌似融入了上层建筑,其实一直徘回在圈子之外,阿呆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错觉。

苟主任!阿呆第一次换了称呼,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哦,原来是这样,很抱歉让您有了这样的误解,性格使然,没有对您有任何的不敬,工作上,你是我的上级,生活中我们是朋友,可能是我没有找到合理的平衡点,我从没轻视过任何人。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说每次认真听了,记了,那我看看你的笔记?

阿呆没有吭声,心里异常难过,这不是成年人之间该有的交流,成见是一座永远无法跨越的大山,苟飞的心里已经竖起一座大山,任他如何努力都已经没用了,他想离开但心有不甘,翻到了以前的会议纪要,递到了苟飞面前。

苟飞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笔记,就记个标题?他合上本子推到了阿呆面前,至此阿呆才算彻底明白。感情无法维系两个立场不同的人,过分信任葬送的只是自己而已,经历一些事后会明白,但为此受过的伤永远无法抹去,这样为人真得好么,终究还是一腔诗意喂了狗!

一股恨慢慢从阿呆心里钻出来,但又没办法,他必须忍受这样的结果。阿呆慢慢站起身,苟主任,今天的事实在抱歉,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没想到苟主任最后又来了一句,阿呆,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其实我们不熟,更没有交情!

谢谢领导的教诲,我记下了,正如您说的,我们没有交情,但我问心无愧。阿呆仓皇逃离了苟飞的办公室,苟飞最后的一句话就像捅在他心里的刀子,我们真的没有交情么?

二、

阿呆和苟飞来自同一个学校,只是专业不同,在学校里他们并不认识,后来到了同一家企业,又阴差阳错地分到同一个部门,二人的交集从那一刻正式开始。

阿呆来自农村,住着单身公寓,同样住在公寓的还有一起进厂的小伙伴,他们中只有苟飞是企业二代,住在家里,那些日子苟飞经常往单身公寓跑,不久就建立了他们的小圈子,几个人经常吃喝玩乐,很快就成了别人眼里的狐朋狗党。

那时新入职者必须在基层锻炼三年,谁知仅一年后苟飞就进入办公室打杂,这让阿呆他们羡慕不已,三年后当阿呆他们进入办公室时,苟飞又去了总部参加项目建设,其实就是换了一个地方打杂,那些日子里苟飞总是对阿呆大吐苦水。

阿呆,基层太累,领导岗位全被占着,机会太少,没啥希望,你没想过换个地方么?

换地方?我觉得现在挺好,这几年盯着一个岗位,也学了不少东西,其他就交给命吧。其实阿呆想法很简单,努力做好本职工作,拿到应有的报偿,至于个人职业生涯规划从未想过。

人往高处爬,难道你想一直这样?

我太笨,想不来这些,阿呆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想继续说道,人的命天注定,就像天上掉馅饼,我会做好准备,把手伸出去,掉到手上就拿着,掉不上就继续等待。

那得等到啥时候?掉馅儿饼的时候不仅要伸手而且要抢,你以为埋头苦干就能有个好结果?阿呆苦笑,除了埋头苦干还有别的选择么,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等你发迹了记得提携兄弟一把,二人相视一笑。

入职八年后,阿呆迎来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机会,部门副手突然离职,空出一个岗位,从表象看,阿呆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他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苟飞。

大飞,A走了,部里决定招聘,我想报名试一下,你看机会大么?

嗯,听说了,我也想回去试一试,这几年转了好些地方,还是没找到合适机会,要是能回去,我也踏踏实实干一干。

行啊,回来咱俩一起,到时我给你抬轿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觉得苟飞机会不大,一来他这几年一直不在,二来专业也不对口。就连自己有几成把握心里也没底,人事变化向来深不可测。

终于到了竞聘的日子,共有七人报名参加,阿呆没想到会如此火爆,看来这几年确实压了不少人,过程大同小异,只是结果稍微有点意外,苟飞当选了,阿呆有点失落,第一次重新审视自己,对自己的馅儿饼理论有了质疑,其实也仅仅是质疑,距离触及真相还很远。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已,你可以鄙视苟飞这样的人,但你永远成不了那样的人,因为他比你更懂规则,所以生存能力永远比你强,永远过得比你好,而你只能像阿Q一样无奈地活着,除了那点自尊什么都没有。

阿呆的失落并没持续多久,很快被苟飞的一顿酒冲得烟消云散。苟飞正式宣布任命的那天,兄弟几个吵吵着要恭喜恭喜,毕竟苟飞是他们这波人里边最先走上领导岗位的人。

地方定在一个火吧,一开始阿呆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局促不安,几杯酒下肚便现了原形,他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忧伤来得快,去得快,最后当苟飞抱着他唱歌的时候,依旧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阿呆,兄弟心里一直觉得对你不住,这个岗位本来属于你,大飞搂着已经喝高了的阿呆,贴着他的耳朵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这是哪里的话,你本来就想法多,见识广,这个岗位可能更适合你,如果真是我上去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阿呆一脸真诚,他永远都是一个不善伪装的人。

苟飞看了一眼阿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接着对阿呆说道,你的能力绝对没问题,可是机会太少,我也需要这样的机会,所以我必须回来,希望你能理解。

你这是哪里的话,说实在的我也无所谓,继续干好自己的事,倒也清闲自在,来,来,喝酒!没等苟飞答话,阿呆便一饮而尽,将空杯子递到他的面前,怎么样,看你的了!苟飞只好干了满杯。此时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前奏响起,阿呆大喊着,我的歌,我的歌,话筒快拿过来!

看见阿呆忘情地唱着,一时间苟飞心里有了点愧疚,这都八年了,阿呆还是这么单纯,难道他真的一点都没想过招聘的实质,在这个处处讲关系,讲人情的圈子里,只知道埋头干活,不知道抬头看路,混得会很难。

阿呆,唱得不错,干一个!苟飞朝阿呆晃了晃酒杯便一口喝下,他想阿呆这样与世无争的人或许会活得更快乐。一曲唱罢,阿呆又坐到了苟飞跟前,两人接着聊起来,阿呆,你也知道这几年我晃了很多地方,把自己荒废了,工作的事一窍不通,以后还得仰仗兄弟你,到时候你可别不管兄弟啊,其实这才是苟飞最想说的一句话。

大飞,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还不了解我么,阿呆拍着胸脯继续说道,放心吧,兄弟一定给你抬轿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继续喝酒唱歌。

在你辉煌的时刻,

让我为你唱首歌,

我的好兄弟,

心里有苦你对我说,

前方大路一起走,

哪怕是河也一起过,

苦点累点又能算什么,

……

三、

一切尘埃落定,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只是阿呆越来越忙,苟飞的情况比他说的还要糟糕,这几年他在寻找机会的过程中荒废的不止一星半点,需要他处理的大部分事情都交给阿呆,对阿呆来说也就举手之劳的事,这几年基层的锻炼让他成长不少,久而久之,部门里需要苟飞处理的事情都找阿呆,在别人眼里,苟飞就是个空架子,阿呆才是领导。

但苟飞却不这样认为,下层路线阿呆都已经打理得妥妥当当,恰恰给他创造了走上层路线的机会。苟飞整天游离在总部各科室之间,有事没事找领导聊聊,短短一年就有了成效,苟飞调任总部科室副职,级别并没改变,但平台大了很多。

苟飞的升迁在部门里被看做一种荣耀,与其说是荣耀,不如说是对以后工作的考虑,总部科室是各部门的直接上级,部门以后各项工作的协调都得仰仗苟飞,所以迎来送往特别浓重,部里全员出动,除了少了欢快的唢呐,与结亲的对伍并无两样,苟飞就是那个出嫁的姑娘。

阿呆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新郎,真心为兄弟高兴,也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机会高兴,这回总该轮到我了吧。

所有仪式结束,大家满脸堆笑地说着常回家看看,记得回娘家之类的客套话,陆陆续续离开,阿呆正要出门的时候苟飞叫住了他,阿呆,你先等等,还有点事说一下。

工作不都交接完了,其实也没啥交接的,阿呆就是这么直率。

苟飞有点尴尬,挤出了一丝笑容,也是昂,这一年感谢你对兄弟的支持,哪天我请你喝酒。

你看你又来,再说这话,喝酒我不去了!阿飞假装生气,可心里还是很满足。

好,再不说了,再来根!边说边递给阿呆一支烟,随手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阿呆,还有件事我要给你说一下,岗位的人选,领导可能还有其他想法,这次嘛…苟飞不知道如何继续下面的谈话。阿呆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有人接替了苟飞的位置,这次阿呆想了很久,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做了一个系统思考,他的馅儿饼理论到底还值不值得坚守,要不要学学苟飞,努力让自己离圈子更近一点,或者继续做一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九年的时光阿呆也悟了点道理,对所谓的圈子也有了一点概念,但他不愿意那样将就自己,打心底瞧不上圈里人,自然也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那点自尊便是活着的根本。论起专业能力他就是那个被人竖大拇指的人,但他永远都不会低头哈腰,这样的人会很辛苦,受尽百般折磨,穿尽万千小鞋,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艰难而又孤独的活着,但也享受着这样的过程,就喜欢被别人恨着又拿自己没有办法的感觉。

阿呆想,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那我就遵从命运的安排吧。往后的日子一切照旧,阿呆依旧沉浸在那点熟的不能再熟的工作中,只是和大飞工作上的联系越来越少,但在生活中二人依旧喝着酒,吃着饭,特别是在孩子的事上,苟飞经常询问阿呆。

阿呆两口子的父母都在农村,没人帮带孩子,一直都是自己带孩子,这让他们积累了不少经验,在朋友圈里阿呆被称为儿科专家,哪家的孩子生病了都是第一时间问阿呆,苟飞也不例外,是那些日子里找阿呆最主要的事。

四、

半年以后,苟飞又回到了部门,不过身份换成了部门负责人,对于苟飞的升迁,大家都认为是坐了火箭,两年半升了三级,而阿呆依旧原地踏步。苟飞虽然是部门负责人,但两人之间还隔着一级,所以二人的交集并不多,偶然的谈话也变成了部门领导和基层一线员工的谈心谈话,阿呆心里越来越别扭,常常能听到心里的呐喊,我不羡慕你的高高在上,你也无需同情我的卑微渺小,如此便好。

至此阿呆终于对圈子有了一点认识,想法也变得简单起来,干好自己的事情,至于其他,你不惹我,便许你稳定团结,你若惹我,定叫你鸡犬不宁。谁料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件事很快把阿呆推向风口浪尖。

阿呆是个实干的人,他喜欢基层下苦的人,处处为他们着想,为他们说话,这让他积累了深厚的群众基础,大家都知道阿呆很仗义。

李然是阿呆的搭档,是正牌大学生,比阿呆早入职四年,教会了阿呆很多东西,二人亦师亦友。在同届的伙伴里,李然是唯一一个没有混上去的人,所以比起阿呆,他混得更加不如,有时候阿呆从他的身上仿佛看见了自己。

但李然和阿呆还有点不一样,他纯粹就是那种闷头干活,默默无闻的人,存在感极低。阿呆虽然和他一样闷头干活,但性格活泛,不是没有社交能力,只是不屑争名夺利,算是性情中人。

有一次李然负责的项目刚好在下班时接到顾客的投诉,此时领导早已回家,他一时没了注意,正在发愁,这一幕恰巧被阿呆看见。怎么呢?哥哥,还不下班?

就是新产品质量问题,前两天已汇报魏主任,可他说没问题,今天就被投诉了,那边还等着答复,可这帮领导早早下班喝酒去了!看着李然愤怒的样子,阿呆心里一乐,哥哥,你就只敢背后说两句,平时屁都不敢放一个!李然看了一眼这个小师弟,他说得没错,想想自己确实很窝囊,不管对错,领导训的时候他从来不吭声,只有在这个小师弟面前,才敢发发牢骚。

没事,别担心,我陪你去看看!看见小师弟如此仗义,李然顿时有了底气,小师弟和这些承包商向来关系融洽,有他出面肯定没问题,果不其然,阿呆吃着烤肉,喝着啤酒就把事解决了,李然想这次挽回的损失不小,一定能得到部里的奖励。

第二天早会,魏主任开口就说起此事,昨天我们接到一起质量投诉,李然满心欢喜地等着表扬,谁知魏主任接下来的发言让他差点背过气去,某些技术人员极度不负责任,天天混日子,出了问题不积极解决,你对得起发的工资么?……

魏主任的每一个字就像情人的挑逗,阿呆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终于达到了极点,魏主任,您先停一下,昨天的事您了解么?您知道为什么投诉么?李然为了平息投诉自掏腰包请客户吃饭,你知道么?你说的某些人不负责任,某些人是谁?您能说得仔细点么?会议室里出奇得安静,大家诧异地看着阿呆,魏主任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苟飞的脸也涨得跟个猪肚子似的。

阿呆心里的那团火必须彻底释放,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某些人到底是哪些人?以后有事说事,别乱扣帽子,大家挣的都是辛苦钱,哪个不负责任?说话还是不要太满,这里不是体现优越感的地方!阿呆没有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说完愤然起身,拿起本子扬长而去。阿呆从来都没如此畅快过,仿佛是对自己这几年的一个交代。

大部分人参加了当时的会议,所以事情传得很快,阿呆在基层群众眼里成了英雄,还没有人这么怼过领导,尤其是李然,兄弟,你太给力了,当时我也忍不住了,谁知你先开口了,这口气出得可真爽,阿呆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他知道李然永远没有那个勇气。

只是在领导眼里,阿呆成了那个不服管的刺头,必须接受教训,要不然以后人人效仿,领导们哪还有威信。苟飞是部门老大,谈话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阿呆,开会是公共场合,有啥事我们下来可以商量,你那样做让魏主任很难堪,让我也很难堪,这次苟飞开门见山,没有绕弯子,况且这件事也和你无关,你完全没必要强出头。

说话要过脑子么,我只是给他提个醒,以后别信口开河,我就看不惯欺负老实人,阿呆觉着自己占着理,说起话来振振有词。

你说的都对,可他是你的上司,不管他说的对与否,面子上要给予足够的尊重,要不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阿呆,你也不小了,该为以后打算了。苟飞最后的一句话让阿呆陷入短暂地沉思,这些他都懂,可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找机会去给魏主任道个歉吧,给他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台阶,苟飞抛出了最后的决定,他必须维护班子的团结,比起大局,阿呆可以牺牲,他与阿呆的感情也可以牺牲。

大飞,你知道我的脾气,没那么多心眼,对就是对了,错就错了,没来由的道歉我是不会做的。

谁知大飞异常强硬,你不道歉这次评先选优可能就没你的事了,本来已经定好的是你,那只能换别人了。

随便吧,反正就这样了,阿呆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阿呆,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能力太强,性格太强的人都不好驾驭,阿呆还是不为所动,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最后公示的名单里果然没有他,先进的3000块奖金就这样泡汤了,阿呆又一次陷入思考。

工作就是一场苦禅,被潜了,懂了,迷茫了,又被潜了,然后又懂了。现实告诉阿呆不能继续这样,已过而立之年,早不是愤青的小青年,一起进厂的伙伴都走上了领导岗位,特别是苟飞的升迁,已经彻底磨平了他的棱角,如果自己继续大大咧咧,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不蒸馒头争口气,是时候抬头看看路了。

五、

圈里人常常是高傲的,打心底瞧不上圈外人,对于那些低头哈腰,趋炎附势之辈假装接纳,乐意当作冲锋陷阵的长矛,当飞鸟尽绝,狡兔死光时免不了被藏,被烹的结局,这也是一部分小人物为了活着不得不做的选择,是尝尽辛酸后迫不得已的希望。

阿呆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他就是那个冲锋陷阵的长矛,专业能力出众,群众基础深厚,需要努力的就是得让别人知道这些,让领导赏识。阿呆也学着苟飞走起了上层路线,本来悟性就不差,很快在各部门之间树起良好的口碑,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机会。

阿呆终于等来了机会,只不过他的机会伴随着苟飞的又一次升迁。人的运数真是无法预料,半年后总部老大换人,调研后发现领导干部队伍老龄化严重,于是提出一项所谓的八零后计划,不论资历,不论能力,只管年龄,提拔一批八零后重点培养,苟飞恰巧满足条件,又一次踏上了步子。

苟飞的调整引起连锁反应,最后空出了一个部门副职,这次阿呆再没有等待,提前找老大沟通,说了自己的想法,最后招聘也只是走个过场,阿呆如愿走上领导岗位,在他入职十年的时候。单位的用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到有些人十年如一日寸步不前,又简单到一个人一句话而已。

对苟飞、阿呆这些人来说,十年是一个坎,如果十年还没踏出第一步,就等于宣布了职业生涯的死刑。他们就像困在密室里的人,一直寻找逃脱的钥匙,只要打开一扇门,后面的路便轻松许多。苟飞是那个先找到钥匙的人,阿呆已经被远远地甩在身后,还好阿呆不像李然那样被彻底困死,他终究还是逃了出来。

又开始新一轮的迎来送往,比上次更加浓重,场面更加壮大,苟飞依旧是出嫁的姑娘,被视作部门的荣耀。阿呆表现得相当积极,依旧开心得像个新郎官,他已经能从容地打理这一切,当苟飞搭着他的肩膀恭喜时,阿呆的内心平静如水。

阿呆,恭喜你啊!总算熬出来,你是踏踏实实干出来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好好干,不要辜负老大的信任。苟飞说得语重心长,不知道是对阿呆的肯定,还是觉得阿呆不应该有这样的机遇,或者再凸显一下老大的慧眼识珠。

哪里,要恭喜的人是你,我这进步太慢,感觉以前白跟你混了,以后多给兄弟指点迷津,用得着的地方你吭声就行,但说话时阿呆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我是踏踏实实干出来的,那您是怎么上来的?又凭什么认为我会辜负老大的期望?

阿呆终于有了假面,想归想,最后还是试着问了了一下苟飞,大飞,兄弟今天晚上张罗一下,好好送送你?虽然打着兄弟的旗号,用的却是下属的口气,阿呆已经能熟练切换表情,只是心里偶尔也会嫌弃这样的自己。

送就算了吧,影响不好,有机会再说,苟飞说得一本正经,阿呆只好作罢,其实他已经预判了结果,只是履行一下正常的礼节。后来阿呆听说那晚苟飞接受了几个部门负责人的邀请,喝得酩酊大醉。

虽然阿呆进步了,但和苟飞依旧隔着一级,所以二人直接对话的机会很少,苟飞偶然下来指导工作,也轮不到阿呆出面。不过阿呆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口碑一日千里,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基础。这让他也体会了一把坐火箭的感觉,不到一年便升任部门负责人,至此总算缩短了与苟飞的差距,二人又有了直接对话的机会。

阿呆依旧是那杆锋利无比的长矛,他如今的位置也不容他人看轻,工作的原则就是一个人把所有事情搞定,是典型的务实派,结果就是一切平平稳稳,领导都想不起他的存在。

苟飞却不一样,阿呆的成长让他有了一种焦虑,过于平稳的环境凸显不了他的作用,长此下去存在感会越来越低。慢慢地他总是折腾出一些新花样,常干一些锦上添花的事,美其名曰创新,其实是典型的务虚。部门负责人直接对老大负责,也算得上一方诸侯,苟飞只是老大的副手,分管一个专业,所以别的部门负责人对他的有些做法并不感冒,唯有阿呆都是百分百执行,帮他出了不少的管理成果,那些日子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刚入职的时光,工作生活的交集又多了起来。

但站在金字塔顶的人永远只有一个,越往上越艰难,机会也越少。阿呆对现在比较满意,因为是一个正常的节奏,但苟飞却不同,别人的态度让他不止一次感受到信任危机,他变得更加急功近利,总想出点成绩证明自己,阿呆内心对此深恶痛绝,但又丢不开面子,只能是任务下来后满口应承,但并不上心,只是按要求应付,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这让苟飞渐渐心生不满。

阿呆很清楚自己和苟飞的差距,那些差距与生俱来,不是靠努力就能抹平,十年的奋斗终于追上苟飞的脚步,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在苟飞眼里还是圈外人,还是那个小人物。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小人物都是悲情的,他们可以暂时成为圈里人依靠的臂膀,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误以为改变了所谓的命运,其实只是圈里人的一颗棋子而已,一旦角色转变,将是无尽的报复,因为这种矛盾不可调和。

想到这些,阿呆心里逐渐明朗起来,是的,正如你所说,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不熟,更没有交情!当工作变成买卖时,反而简单了很多,只是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年轻狂妄付出代价,苟飞选择了一个阿呆不能开口的场合,因为约谈是组织行为,是站在讲政治的高度,稍有不慎断送的便是职业生涯,阿呆只能被动接受,他已经不是那个替别人强出头的毛头小子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无需伤怀,无须牵念,凡事问心无愧,如果太累也就没有陪人唱戏的心情,有时候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就那么回事,其实我们真的不熟,不如且行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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