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的一个下午,阿飞对我说,世界末日就快到了,你害怕吗?
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害不害怕。
那时我大学二年级,无忧无虑,不担心会挂科。我给自己订了一份儿课程表,可以清楚的看出哪些课可以翘课,哪些课不上也必过。因此我成了夜猫族,晚上在绿色瓶子和红色瓶子之间流连忘返,白天一觉泯恩仇,再爬去上课。
我问阿飞,为什么害怕?
阿飞没有回答我。
阿飞刚来到云南的时候,一身土气,唯有眼神亮着光,当时我初来乍到,为了与这个地方打成一片,我很快便进入各种状态。我尽可能的参加了校内各种徒步旅行,社团活动。在日出前爬到山头,看太阳如何爬上来,然后拍下照片,做成明信片。
我送出的第一张明信片正是给阿飞的。当时我翘了课,去图书馆还书,他在图书馆前的早餐店雾气中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低头对老板说,四串鱼丸,打包带走。
他那时并不知道我和他一个班。而我大大咧咧的走了过去,对他说,你要去图书馆吗?
他颇有戒心的看了我一眼,说,你是谁?
我说,都是翘课的,你帮我还一下书吧。
他没有多说话,把书接了过去。
后来我和阿飞常常能碰到,都是在翘课的时候,而相反的是,我不必担心挂科,即使在期末之前的复习周我抓破头皮,也保证了我能过。而阿飞的境遇就不同,他一学期亮满了红灯,因为在我翘课的时候他的座位也是空的,没有人能够联系到他,也没有人能在点名的时候帮他喊到。
但我依旧常常在图书馆碰到他,这让我哭笑不得,他似乎总有精力去泡图书馆,却把考试这种事儿置之度外。讲师慢慢的也不再点名,每节课开始的时候会在阿飞的旷课栏处打上对勾,阿飞就这样没了存在感,从刚开始的“旷课达人”到最后的“怪人”,他也仿佛听不到一般,即使他在课堂,也不去给讲师解释,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习以为常,怕打破讲师的“惯例”,还是因为只是觉得无所谓,无论如何,他早已在我记忆里印象深刻。
因此被他问到那个问题时,我竟一时无法回答。那一年是被大众所传的世界末日,街头都在采访:在末日之前你想干什么?
阿飞在一个晚上告诉我:他想成为一个作家,一个诗人,他的眼神明亮,如同他第一次来这里一样。他看着我说,你信吗?
我呼吸开始加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其实自从上次开始,我便有时会练习与他的说话方式,可当他对我说话时,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其实并不需要我的回答,或者说,谁的回答都不重要。他太久的活在了自己的想法中,即使我是与他有过对话的人群之一,可我仍然觉得,所谓的对话,连“交流”都算不上,我对他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他没有反应,只是问我,你想要做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要做什么,在他问我这个问题前,我对“前程”“未来”这些词没有任何概念,因此我只是随口说了:只愿长醉不愿醒。
十年后,这个想法终于实现在了一个小酒吧,在网易做了一段时间编辑后,心力交瘁,我才开始发现真的有“适不适合”这个观点,包括对于阿飞也是一样。世界末日的前一天,他再次问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
我说,去哪?
他说:不管去哪,离开这里,成为诗人,作家。
我说,世界末日前,愿君好运。
阿飞真的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或许他真的到了世界末日,而我去了不愿醒的地方,如同十年前一样,我依旧来往于红色瓶子与绿色瓶子之间,却不再流连忘返,而是把这年轻的液体递到更年轻的人的手中。
我也不知道阿飞有没有成为作家或者诗人,但我肯定他没有以前那么痛苦或者用力的活着。他选了自己要走的路。 古龙说过,我靠一支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
不知道阿飞此时是不是只剩寂寞。
一个夜晚我忙于柜台的流水账,只能听到驻唱歌手在台上谈了几个抒情的音符后说,这是今晚最后一首歌,小雨日记。
“在我的青春燃烧殆尽之前多希望你能再出现,重新走一遍那些不是只有欢愉的夜,我不会厌倦,你始终不变,忘掉那些不由分说的争吵误会和谎言。”
吧台下的小情侣泪流满面,男的抱着女的说,我也是懦弱的人。
我想起那一个呼吸加速的夜里,我没有抱着阿飞,但我诚心诚意的向神灵起誓:
“就让世界末日发生在这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