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五一嫁人了

“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她将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姐夫为人不错而且英俊潇洒,爸妈说这回放心了……”,这首孩童时代的歌曲记到现在,在脑子深处冒出来几天挥之不去,有过两次。一次是大姐大婚,掐指算来已是十几年前,当时刚高中毕业的我,在婚礼上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还没顾得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大姐就成了隔壁村子里的人;再一次就是刚过去的五一,小妹大喜的日子。

十几年的时间弹指间倏忽远去,十几年背井离乡漂泊在外,感受再迟钝的人,对世事人生也多少有了些许体味。看着小妹一路走来,虽难免磕磕绊绊,总体却也算得上顺遂,个中滋味,她最明白,我,可能也还算清楚。

小妹晚我一年读大学,小地方出来的人,读大学就是第一次出远门。爸妈不放心,于是理所当然到了我所在的海滨小城。我和小妹深知家里负担的沉重,平日里都是节衣缩食,唯有节假日碰面才舍得打打牙祭。小妹比我懂事,也比我争气,发传单、做家教、搞促销、街头问卷,能做的兼职几乎做了个遍,读书几年的学费也是申请的助学贷款,毕业后自己还清的,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自惭形秽。同城外地求学的几年,名义上是我要照顾她,现在想来,她的奋发向上对我的帮助和影响更深、也更远。

然后,我因为还未做好踏入社会的准备,小妹可能是心有不甘犹豫再三后辞掉了已入职的工作,我俩双双决定继续求学,只是一个南下华南,一个去到了省会。除了一年两次的假期能见到面之外,联系基本就靠电话和网络了。再然后,求职就业机缘巧合下都留在了学校,却是一个心属故土因缘际会仍在华南,一个虽坚守北方,却也辗转到了完全陌生的省份。俩人工作都确定下来之后,我妈很是开心了一阵子,但开心过后,时不时会因我们离家太远怅然,说自己生养的四个儿女一下子弄丢了俩。我在电话这头故作轻松信誓旦旦表示几年后就回去,却也明白,走出校园后在一个地方待得时间越久,归期越缥缈。

小妹只身在外省,家人和我都很不放心,但也清楚这是无可避免只能接受。一个从未真正离开过校园的小女生,踏入社会之初,就要独自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难处可想而知。不宜再让父母徒增担心,一些棘手的事情就会找我来商量,我也凭自己白纸一般少得可怜的社会经验尽力担当好狗头军师的角色,肩头也日渐感受到被信任的重量。

在小妹某次的节假日返程中,家人因未在预期时间等到抵达电话而心急如焚,“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语音提示将猜测愈加推向了不好的一面,后来才知晓只是手机电池亏电。但在接到家人慌乱的电话时,我猛然发现同样离家在外的我们之间,唯一靠谱的联系竟至于只有一个小小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在对方的城市再无法找到任何一个其他人,能辗转得到彼此的消息。背井离乡生活的飘零感那次浓雾一样袭来久久不散。事后我再三坚持要到了小妹所有舍友的手机号码,尽管我跟她们素昧平生,连面都没见过一次。

于是,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欣喜、论文被录用的激动、被同事无端刁难的不解和气愤、课件比赛获奖的小得意、应对职称评聘改革的无所适从,隔了一千多公里的我,仿佛跟她一起在经历。直到有一天她很正式的说要发张图片过来。她,恋爱了。小女孩的恋爱心理我不懂,也不好妄加揣测,只是大约从言语中了解到,开始阶段很甜蜜,后来仿佛就变得越来越纠结。劝和不劝分的原则坚持了一段时间后,也许是不愿再看到她谈得如此辛苦,我劝她认真考虑过后做出最终决定,并且不要再摇摆。然后,我等到了他们分手的消息。

在后来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我曾多次设想:假如当时有能力预见接下来的种种,我拼死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原则坚持到底,甚至至少可以保持沉默,事情会不会就能朝另一个方向发展?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接下来她多经历了一些不顺遂,而我也因此越来越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越来越觉得是自己当初鬼使神差的建议导致了后来的种种,白白辜负了那份信任。电话里她诉说生活的正常话语,在我心理作用下也成了指责。于是,越来越不敢跟她联系,少有的联系中,也只是开开玩笑,打打哈哈匆忙挂掉。这,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

小妹结婚的对象,现在应该叫妹夫了,当地人,也是从农村一步步走出来在城市扎下根。婚礼在男方老家——皖西北的一个小村庄举行。据说当地婚嫁没有女方家人出席婚礼的习俗,我和家人觉得不可思议,把小妹一个人丢在那儿也不放心。总之,我爸妈和家人驱车450多公里从老家东进,我从华南出发一路火车北上,相聚在了那个陌生的地方。

北方的小村庄民风很是保守,村民也较为羞怯。婚礼上司仪在其中一个环节问“新郎帅不帅”,应者不少但声音很低;我料到接下来的问题,“新娘子美不美?”的话音刚落,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美”!然后,跟台上的小妹,相视点了一下头,深深吐了一口气,仿佛对自己多年的疑虑和自责也有了交代,感觉异常轻松。

婚礼流程进行得很快,宴席接近尾声时,爸妈和家人当天要走5个小时的高速赶回老家,我也要赶火车,只能匆匆道别。我跟小妹生平第一次拥抱告别,强忍泪水戏谑而又认真地对她说:怎么感觉好像把你给卖在这儿了。本来混迹在一起难分主客的人群,自然散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我和家人步履匆匆走在前头,小妹和男方家人在后头一路相送渐渐止住了脚步。我跟在家人队尾,回头瞥见小妹站在一群我不认识,而她即将融入的人群里挥手,在心里对自己说:终究还是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儿。

躺在返程的火车卧铺上,我心里有千句万句叮嘱的话想要对她讲,但几次忍住发信息的冲动,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句俗套的祝福,作为红包备注发给了她。她的人生,毕竟还是要她自己一点一点去经历,一步一步往前走。

同样不善言辞而内心丰富的我们,一贯羞于情感的当面表达。婚礼归来之后,几次试着尘封往事却总是无果,于是只能用生疏已久的笔触写下来,也算是帮自己彻底放下。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城市化的大背景下,你我难逃一代人离乡进城的宿命。故土家庭观念再深重,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作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兄长,不求你我在外大富大贵,但愿都能苟安异乡,一世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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