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很久的小说结尾了,我把最后一章发给编辑。这小说我从认识欢欢前就开始写——一个嗜性成瘾的女人的一生,从幼年到少年到青年到中年,放荡、肮脏、绝望,止不住的坠落,最终死在街头。没有固定日期更新,写一点就零零散散发章节到一些连载小说平台,读者很少,写了一年多以后慢慢多了点读的人,也收到一些留言和反馈,负面评价和痛骂占了大多。后来认识了欢欢,她说是我的书迷。
大概写了一半的时候,我收了一封邮件,说是希望合作,由他来负责作品的整理和发表,包括最后的出版,按字数给稿费。我按照留的电话打过去,沙哑的嗓音,我同意把写完的章节发给他,他来付钱。毕竟,我当时窘迫至交不起房租的境地。记得和编辑第一次打电话,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没记住,只记得姓温,在南京。
可能欢欢离开后造成的空白太大,外界的一点联系,存在感就凸显的格外强烈。更何况他的确帮助了我,在文字中读出我的情感波动问我是否还好,出国前指导我办理各种手续和注意事项,甚至那间罗马私人旅馆也是他帮忙找的。在国外的十几天里,他时不时关心问候,让我在异国有种心安,手机讯息的传来不再成为令我不耐烦的打搅,反而是一点向往和依靠……某种细微执拗的情感时不时出来搅动一下我的思绪心弦,让我不得不正视它。
我再一次打破自己的“禁令”,让别人成为我的习惯,这一次甚至是主动的。习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有某种害处,它把你拖入到一种不需要凭意志鉴别和选择的境地,沉浸在一种放松给予的舒适假象中,实则多了一种危险,那种习惯的条件一旦不在,你的失落和痛苦会强烈百倍。欢欢是第一次,我尝到了苦楚,这种苦楚没有让我后悔,也没有让我重新坚定立场。
我以小说完结为由,提出见一面,讨论一下小说发表和出版的情况。在斟酌字句地过程中,我暗暗鄙视自己,虚伪地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邮件发出去后,我每天查收邮箱,都没有他的回信。我有他的电话,可是一点都没有打过去直接说的勇气。很多时候,文字给我构筑起一道围墙,它一方面给我庇护,另一方面也削弱了我跟活生生的人打交道的能力。我沉浸在等待与期待的焦灼中,我的心刚刚放下一点对欢欢死去的悲痛,那点空间又被另一点重负填满。
我尝过等待的痛苦,最痛苦的不是在漫漫长夜中等待黎明的曙光,知道总会熬出头,而是吊着脖子等待一个无法预料的结局。我恨太多人,总让我等等等,难道不能将心比心,还是我的确没有耐心,小题大作。在等待的过程中,经历了结局哪怕是不好也比不上的揪心痛苦,等这痛苦过去,结果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所以对于一个星期以后收到的回复,我已经坦然。他答复我,自己没有太多时间来我的城市,如果我的时间方便,可以去找他。
我的痛苦既没有被体会也没有被补偿,痛苦得不到出口和补偿就会失衡。
我和欢欢最后一次见面,她微笑地让我承诺,狠狠攥住我的手,用温柔而不容违抗的眼神盯住我说:“答应我,你一直最爱的都要是自己。”
我被她的样子吓到,“我谁也不爱行了吧。”
“我了解你,你总是嘴硬。你不要把心给别人啊,一直放在自己这里,可以为自己伤心、难过,也可以为别人伤心、难过,就是不能把心交给别人。”她攥住我的手太紧了,指节发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当时只以为她为感情所苦,给自己总结教训。
我迅速订好去南京的火车票,没有犹豫,心态失衡导致的执拗。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对于那部小说,写完后连从头到尾看一遍的兴趣也没有,其他的更多一点不关心。我坐在火车上,心意决绝,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去见到他。至于见到他说什么,我实在想不出来。人的情感到底多么幽深复杂,有时候根本连表达的语词都想不到。他选中我的小说,给我钱,给我其他的帮助……我翻来覆去的想着,把自己赶进一个死胡同。我没见过他,只记得他的姓,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嗓音永远沙哑低沉,没有情绪。
“答应我啊,你的心永远要放在自己这里。”欢欢的指甲在我的手背上都摁出弯月地印子。
我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荒芜的土地,摩挲着手背,内心纠缠、头脑一边发热一遍迷乱。
我实在需要一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