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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中没有光。
湖南的冬天,湿冷湿冷的。昨夜的雪,给大地穿上了一层洁白的衣服,孩子们被裹成个小粽子,在雪地上堆雪人、丢雪球,玩得不亦乐乎。
他赤着脚走了过来。身上套着一件大大的棉衣,棉衣下的裤脚随意卷了两圈,风一吹,几缕棉花从破洞里飞了出来,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飘着。
孩子们哄笑着散开,有人口中吹着口哨:“傻子来啰!傻子来啰!”
他傻傻地笑着,食指含在嘴里吮吸着,手里拿着个辣条袋,我看看他过来的方向,很明显是垃圾堆里翻出来的。
我叹气,原来这就是那个父母离异的痴傻儿林彦啊。
那一年,他四岁。
后来,我时常听其他老师提起他:个子又矮又小,衣着破烂不堪,身上异味熏人,大字不识一个。
命运的齿轮粘粘合合,六年以后,林彦成了我的学生。
那天照例轮到班上扫操场,我给学生划分好了清洁区域,当然,他不在其中。出乎意料的是,他拿着个扫把,认认真真地扫起旗台周围的树叶来,不一会儿,就清扫得干干净净。
我吃了一惊,不是说他不会扫地吗?但随即反应过来,顺口就把他给夸了一顿。同学们都露出友好的笑,有个皮小子还小大人般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不错啊,林彦!”
秋日的阳光裹着清凉的风,树叶飘飘悠悠落在林彦那头乱蓬蓬的头发上,他搔了搔头,拂去叶子,笑了。
我不动声色看了看他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衣服,招手让他跟我到了办公室,告诉他我要教他写字,不过他得先做好两件事情:
1、让爷爷带他去理好头发。
2、自己回家洗个澡,把衣服洗干净,不会请奶奶教。
我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把他扫地的事情告诉他奶奶,奶奶在那头开心地笑:“真的吗?他会扫地了?”
我和她分析:林彦虽然发育比其他同学慢点,但现在看来,是要开窍了。那么,就可以着手培养他的自理能力了。
第二天,他明显理了个新头发,衣服干净了不少。我拿出一个新本子,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林彦。
他有些羞涩地晃了晃笔:“我不会!”
我笑了:“不急,老师借了一年级的书,我们慢慢来。”
我指着天空教他写“天”字,让他折一枝桂花来教他写“花”字,捧一捧水教他写“水”字……
在写完几个本子后,他站在那里,把终于写出“林彦”两个字的本子捧给我看,那一刻,他的眼里闪闪发光。
林彦爸爸说:“老师,没用的。他学会了也会忘记。”
我想了想,告诉他:“忘记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在学会的那一刻,他是真正感觉到了快乐。”
有一天,校长惊喜地把我叫下去,乐声响起,他随着校长的动作,眉开眼笑地做着课桌舞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
“坐上那动车去台湾,就在那2035年
去看看那外婆澎湖湾,还有那脚印两对半
坐上那动车去台湾,就在那2035年
去看看那情歌阿里山,还有那神奇的日月潭……”
动作并不标准,吐词也并不清楚,可我却在那张黑黝黝的小脸上看到了一种纯粹的快乐。
他真的在成长。
完小组织了元旦晚会,清点人数时,发现只有他还没来,打他家的电话没人接,校长让我留下等他。我望着远去的学生,正琢磨着是不是去他家看看,他从一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我有点不高兴,责问他为什么躲起来。他瞬间就绷紧了身子,捏着个拳头,手上青筋鼓起,他在发抖!我有点自责,懊悔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他很明显有急性应激反应,只要一紧张就会全身发抖。平时我都会注意这一点,今天怎么就忘记了呢?
我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夸他:“今天这套衣服挺好看的呀,是爸爸买的吗?”
他身上的颤抖缓了下来,握紧的拳头悄悄松开:“这……这是我最好的一套衣服。”
他停了停,有些委屈地诉说:“我都没有一套新衣服,都是穿过的,好多都起球了。你看,这件衣服的袖口也起球了。”
“没关系,老师觉得衣服干净就好啦!你今天这套衣服就很干净,穿起来很帅气!”
“可是……”他扭扭捏捏地说:“我想要一套新衣服,宋至他们都穿了新衣服。老师,你能帮我打电话给我爸爸吗?”
我恍然大悟,他这是看上了参加演出的同学穿的演出服装。
我总认为,审美能力是一切能力的开端,当一个人学会了审美,他就真的在开始融入这个世界。
我郑重地答应了他。
他撒开步子,准备向前冲。我牵住他的手,路上风景正好,不要慌,不用慌,孩子,慢慢来!
写在最后:
一岁有一岁的味道,一站有一站的风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一切都刚刚好。
——《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