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我想表达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以后还有点什么东西在。
——张爱玲
记忆中读张爱玲的《小团圆》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故事随着女主角九莉写在笔记簿上的一句话徐徐展开: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小团圆》是在2009年首次出版,此时距离作者张爱玲离世已经十余年了。这本书被认为是自传性质的遗作,女主角与张爱玲身世相仿,她与有妇之夫邵之雍之间的情感纠葛更因和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故事相仿而引人注目。
小说中有几处情欲描写含蓄而精准,作者依靠女性的敏感和艺术的表达,创设了隐晦唯美的性爱场景。让我们来一一欣赏。
小说中的第一个吻
有天晚上他临走,她站起来送他出去,他揿灭了烟蒂,双手按在她手臂上笑道:“眼镜拿掉它好不好?”
她笑着摘下眼镜。他一吻她,一阵强有力的痉挛在他胳膊上流下去,可以感觉到他袖子里的手臂很粗。
九莉想道:“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但是一只方方舌尖立刻伸到他嘴唇里,一个干燥的软木塞,因为话说多了口干。他马上觉得她的反感,也就微笑着放了手。
刚确定关系的吻
他作势一把捉住她,两人都笑了。他忘了手指上夹著香烟,发现他烫了她的手臂一下,轻声笑著叫了声嗳哟。
他吻她,她像蜡烛上的火苗,一阵风吹著往后一飘,倒折过去。但是那热风也是烛焰,热烘烘的贴上来。
“是真的吗?”她说。
“是真的,两个人都是真的。”
热恋中的吻
依偎著,她又想念他遥坐的半侧面,忽道:“我好像只喜欢你某一个角度。”
之雍脸色动了一动,因为她的确有时候忽然意兴阑珊起来。但是他眼睛里随即有轻蔑的神气,俯身揿灭了香烟,微笑道:“你十分爱我,我也十分知道,”别过头来吻她,像山的阴影,黑下来的天,直罩下来,额前垂著一绺子头发。
他讲几句话又心不在焉的别过头来吻她一下,像只小兽在溪边顾盼著,时而低下头去啜口水。
第一次性爱描写
她的腿倒不瘦,袜子上端露出的一块更白腻。他抚摸着这块腿。
“这样好的人,可以让我这样亲近。”微风中棕榈叶的手指。沙滩上的潮水,一道蜿蜒的白线往上爬,又往后退,几乎是静止的。她要它永远继续下去,让她在这金色的永生里再沉浸一会。
有一天又是这样坐在他身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座下鞭打她。她无法相信——狮子老虎掸苍蝇的尾巴.包著绒布的警棍。看过的两本淫书上也没有,而且一时也联系不起来。应当立刻笑着跳起来,不予理会。但是还没想到这一著,已经不打了。她也没马上从他膝盖上溜下来,那太明显。
体液的描写
食色一样,九莉对于性也总是若无其事,每次都彷佛很意外,不好意思预先有什么准备,因此除了脱下的一条三角袴,从来手边什么也没有。次日自己洗袴子,闻见一股米汤的气味,想起她小时候病中吃的米汤。
露骨的口交描写
木阑干的床不大,珠罗纱帐子灰白色,有灰尘的气味。褥单似乎是新换的。她有点害怕,到了这里像做了俘虏一样。他解衣上床也像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不疼了,平常她总叫他不要关灯,“因为我要看见你的脸,不然不知道是什麼人。”
他微红的微笑的脸俯向她,是苦海里长著的一朵赤金莲花。
“怎么今天不痛了?因为是你的生日?”他说。
他眼睛里闪著兴奋的光,像鱼摆尾一样在她里面荡漾了一下,望着她一笑。
他忽然退出,爬到脚头去。
“嗳,你在做什麼?”她恐惧的笑着问。他的头发拂在她大腿上,毛毵毵的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头。
兽在幽暗的岩洞里的一线黄泉就饮,泊泊的用舌头卷起来。她是洞口倒挂着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遗民,被侵犯了,被发现了,无助,无告的,有只动物在小口小口的啜著她的核心。暴露的恐怖揉合在难忍的愿望里:要他回来,马上回来——回到她的怀抱里,回到她眼底。
离别前的最后一次性爱
他笑着坐起来点上根香烟。
“今天无论如何要搞好它。”
他不断的吻着她,让她放心。
越发荒唐可笑了,一只黄泥坛子有节奏的撞击。
“嗳,不行的,办不到的,”她想笑着说,但是知道说也是白说。
泥坛子机械性的一下一下撞上来,没完。绑在刑具上把她往两边拉,两边有人很耐心的死命拖拉着,想硬把一个人活活扯成两半。
还在撞,还在拉,没完。突然一口气往上堵著,她差点呕吐出来。
他注意的看了看她的脸,彷佛看她断了气没有。
“刚才你眼睛里有眼泪,”他后来轻声说。“不知道怎么,我也不觉得抱歉。”
他睡着了。她望着他的脸,黄黯的灯光中,是她不喜欢的正面。
她有种茫茫无依的戚觉,像在黄昏时分出海,路不熟,又远。
现在在他逃亡的前夜,他睡著了,正好背对著她。
张爱玲的文笔无疑是绝佳的,每场情欲的描写都恰如其分地表现了男女主角的感情进展。
最开始的一个吻,九莉心中默念“他是爱我的”,写出了男女爱情开端时对对方感情的确定。第二个吻,两人确定关系后傻傻地说“这是真的吗”,正是表明了陷入感情时的迷眩。
第一次性爱的水乳交融,再到后来两人情到深处的口交,细节和心理描写都非常细腻传神。而最后一次离别前的性爱描写,性已经不是享受而是一种折磨,写出了两人日生嫌隙,他们的感情终是走到了尽头。
看《小团圆》中的九莉,总是不免让人带入作者张爱玲。小说的结尾讲了一个梦,她梦见和之雍有了一个孩子,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这样的梦只做过一次,考试的梦倒是常做,总是噩梦。
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