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地间的第一只凤凰。
虽然一直有另一只凤凰在同我争这个排名,但是我不在乎。在“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上,我并不纠结——没有蛋哪来的鸡?
折颜问我,“那么蛋又是哪儿来的?”
唔……也许女娲娘娘晓得。
于是那凤凰便很没风度地说我强词夺理,扭曲事实,颠倒是非。我问他,那你倒是说说鸡是打哪儿来的?他愣了半晌,然后让我自个儿去问女娲娘娘。
祖宗我闲得慌?
奉行劝我,“祖宗,你是只凤凰,又不是鸡。一个虚设的排名而已,干嘛非得争成这样,伤了同窗的和气。”
我知道奉行是为了我好,毕竟咱现在是在人家神族的地盘上鬼混。只可惜祖宗我打从蛋里爬出来的那时起,就不知道“收敛”二字是怎么写的。
诚然祖宗我的确不是只鸡,可第一这个头衔必须攥稳了。
奉行看上去很为难,于是我反过来宽慰他,“你的原身可是只黑山鸡啊!他这样胡说八道的,同挖你家祖坟有什么区别!你跟了祖宗我这么多年,这口气我必须得替你出。即便不能将第一争得个清楚,也得把你祖上八代的起源搞明白,不能对不起你们山鸡族的列祖列宗!”
奉行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终是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坐在一边悠悠剥着核桃的东华此时插了一句:“其实你拔光了毛跟鸡也没甚两样。”
我瞅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就算拔光了毛,祖宗我也比鸡大!士可杀不可辱!
然后我便惨败了。
沉痛的教训让我再次正视了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和东华比拳头,那是自取其辱。
我坐在地上,很是颓废。而站在一旁满嘴嚼着红薯看热闹的狐狸却笑得没心没肺。这着实刺激了我一颗极为好强的自尊心,我暗暗诅咒他被红薯噎死!复又觉着噎死他太便宜了些。于是在一个黑云挡月,狂风四作的深夜,我潜入他的厢房搜刮了一番。
彼时的青丘可谓是个穷乡僻壤的寒酸地方,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稀罕宝贝和土特产。红薯算是一样吧!于是我扛着那袋从他床底下拽出来的红薯便去找了东华。
为何我不去找墨渊?墨渊可是个板正刚介的模范神仙。而祖宗我眼下做的却是偷鸡摸狗的事情。
东华有个不大好的习惯,就是睡不沉。说起来这多少也与我们魔族的女子有些渊源。东华长得贼俊,又打的一手好架,自然能吸引一波又一波的姑娘自荐枕席。我着实佩服那些个俏娘子们,因她们每日闯过层层结界后还要再相互打上一架才能决出个胜负躺到东华的榻上。耗了那么多时间,费了那么大力气,竟只图个被他抱起来扔出去。思路太过诡异,恕祖宗我不能理解。
一不小心扯远了……因东华睡不沉,所以当祖宗我一只爪子刚迈进他的厢房时,其实便已暴露了。可叹他装得太逼真,只恨我没及时察觉。蹑手蹑脚地绕过两鼎香炉,我拖着麻袋挪到他的榻边。借着月光,我顺便打量了他一番。心叹碧海沧灵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连一块石头生出来儿子都能长成这样!只可惜由于遗传基因问题,这么个俊郎却是块不开窍的石头。复又一叹,委实可惜得紧!
“想爬?”榻上的人突然凉凉开口。
妈呀,吓死祖宗了!
“呸!”
被那么块石头调戏,我顿觉自尊心受到了屈辱。
祖宗我可是名花有主的!我的那个主就是墨渊,父神的儿子。
跟东华一样,墨渊也长了张招桃花的脸。那会儿,墨渊身边最大的一朵桃花叫瑶光,据说在我入学水沼泽之前她就一直像条虫似的跟着墨渊。后来,我不小心成了墨渊的同桌,这极大地刺激了这朵桃花的占有欲。她说话带刺,祖宗我就用拳头招呼她;她寻我单挑,我便让她多叫上几个帮手以免吃亏……我同她隔三差五就要打上一架,这一来一往,自然是生不出什么心心相惜来的。倒是墨渊仙格还算不错,每次都来替那桃花赔不是。一来二去,我俩便对上了眼,这事还真得谢谢那朵大桃花!对于墨渊为什么总是要来替那瑶光赔不是,我着实好奇得紧,于是寻了个契机便问他,
“瑶光是你什么人?”
都说墨渊是继东华之后又一个文武全才,恕祖宗我不敢苟同。他硬生生地把一句没什么特别意思的问话曲解成了一句酸溜溜的反问,可见文科着实不行!不过自那以后,他便和那朵大桃花保持着双倍清白的安全距离。于是瑶光寻我打架更勤快了……
一不小心又扯远了……眼下,东华正挑眉看着我,凉凉的声音荡在暗幽幽的屋子里,
“若不是要爬本君的榻,那你半夜来我厢房做什么?”
我踢了踢脚边的麻袋,“请你吃宵夜。”
东华探头望了望,便转了个身背对我继续睡觉去了。
“青丘特产的红薯,你不吃?”
东华只嗯了一声,看样子像是没多大兴趣。当然,祖宗我同他几万年的哥们,自是知道他正等着我往下说。
“你起来烤一烤,我们分了!”见东华依旧没搭理我的意思,于是祖宗我只得咬咬牙再添些筹码,“多分你些!”
东华一个指诀穿上衣服起身扛起麻袋便往外头走,“你三我七,就这么定了!”
真好,连个反驳的机会都不给我,真他娘的黑心!
那夜,风很大,追着天上乌漆嘛黑的云朵飞快地跑着。于是,我没能跟上他……
为了提防那块石头独吞,我便一直坐在他厢房的门槛上守株待兔。等着等着,天就亮了。墨渊从隔壁的屋子里出来时见了我一怔,随后脸色有些难以言喻得不好看。我睨了他一眼,继续等我的宵夜。
东华回来时已是快到了早膳时辰。他将手里的麻袋扔给我,回屋倒头就睡。扒拉开袋子数了数,还剩二十七个红薯。复又掂了掂分量,明显的缺斤少两。于是我想都没想抬脚就进了他的屋子吼了那么一嗓子。
“好啊你,居然占我便宜!”
这一声很是洪亮,估摸着能惊动整个神宫。
然后墨渊绿着脸便冲了进来。看着眼前再正常不过的景象,他提着轩辕剑傻了,我抱着麻袋也傻了,东华衣衫完整地睡着了。
再后来,水沼泽里的桃花们都慕名来寻我打架了。祖宗我一堂堂的魔族精神领袖,就这么成了桃花们的公敌,还有在背后嚼舌根说我的原身是头狐狸的。可叹我若是头狐狸,后来也不会被白止算计了!
我掉下那莲池已是第二年夏天的事情了。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我便难得地择了一件白色的轻薄纱裙。那时正值晌午,日头挺旺。东华躺在树杈上看佛经,不远处扎着一堆的桃花。灼灼目光不时地扫向那颗树上的紫袍青年,看得我都替那颗无辜的树捏把汗。眼下的情形,我自然是不好过去寻他解闷的。在过往的半年里,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知趣地找一处僻静的角落,倚着白玉雕琢成的莲池围栏看看那些个桃花究竟能花痴多久。不管树上躺着的是东华,亦或树下坐着的是墨渊。说来也是不巧,每次我找的都是同一个角落。更不巧的是,每次倚的还是同一条玉栏杆。
啪的一声,玉折了。扑通一声,我跌进了莲池。
祖宗我是只火凤凰,自然最怕的便是水!我在池子里不顾形象地扑棱了好一会,把盛开的芙蕖捣了个七零八落。堂堂的魔族始祖神要淹死在这池子里,我委实不甘心!
“你试着站起来看看!”
生死关头,我很是听话。脚丫子用力蹬了几下,果真踩到了滑腻的池底。一个没站稳,又砸在了水里。然后,头顶传来了桃花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堪堪站稳后,我没在水里不敢起身,只留了个脑袋在水面上。又羞又气之际,我朝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嚎了一句,
“石头,你下来拉我一把,顺便把你的袍子借我!”
池边的那个银发的神仙挑眉不语,身形也未动一寸。于是,周围看热闹的桃花们笑得更得意了,嘴都快要咧到了耳朵根。此时个个拿了块小帕子掩着,自以为端庄娴雅。奈何嘴实在太大,遮也遮不住!
“还是不是兄弟!”从没这么丢人过,祖宗我有些气急败坏。
只闻那个神仙叹了口气,道:“你若真是个男儿身倒好办了!”
轻薄的纱裙浸了水后贴在身子上,本不透的白色成了薄雾般欲盖弥彰。
“你不会施个诀法?”
只见那紫衣神仙无奈地两手一摊,“干衣诀有个缺点,就是对其他人用无效。”
我望天,悔不当初。早知道应该带几个女娃娃来当书童!这下该如何是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爬起来走回去?我们魔族的女子虽生性豪放,但祖宗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做不到那般不羁……也许桃花们看乏了,笑够了,也就会回去了?想来那些个败在我拳头底下的桃花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来落井下石……
正当我走投无路时,天上降下了个伟岸的影子。遮天蔽日,看得我神魂颠倒。只见那人蓝袍一挥,手上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遂将我拽了起来。速度之快,连身经百战的祖宗我都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我已被裹在他的外袍里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大夏天的,实在热得慌!
“你这袍子真热!”
“这个时候你还挑三拣四?”
我低头一笑,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方才的焦躁羞愤已是一去不复返,只觉心里踏实又暖暖的。墨渊就这样众目睽睽地抱着我,丝毫不避讳周围毒辣的目光。他抱我回了厢房,给我打了洗澡水,还守在门口陪我聊天。我无以为报,只得将那些个放了小半年的红薯全送给了他。
第二天,我便对白止实行了打击报复。决斗地点定在了武备斋的院子,那日来的人特别多。连从不来上武备学的东华都来看热闹了。祖宗我没什么优点,唯一拿得上台面的就是一身的拳脚功夫。彼时,虽然打不过东华,但也能勉强和墨渊交个平手,那头狐狸祖宗我又岂会放在眼里!于是我下了狠手。可叹不巧,那日这位大少爷的娘亲扛着一麻袋的红薯来探望他。让一老妇人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委实罪过!幸亏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娘亲只在院子外面遥遥望了一眼便走了。看了看被我摁在地上胖揍的狐狸,再望了望他娘亲远去的背影,我咬了咬牙。既然已经被打得连亲妈都认不出了,那干脆好事做到底。于是我又在他脸上补了几拳。
后来我问白止:“你怎么知道是我偷了你的红薯?”
白止反问我:“你又怎么知道是我暗算的你?”
我俩相视一笑。
多年后,我和白止成了亲家。聊起这段往事时,他很是神秘地问我,
“你知不知道当年帝君是去的哪里烤红薯?”
我摇头。
“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我痛心疾首状道:“太浪费国家资源了!”
白止面露赞许之色,点头表示赞同。复又问我,“你可知你掉下莲池那日墨渊为何能及时赶到?”
我再摇头。
“帝君千里传音将他从课堂上招来。”
我心甚慰!等等,这些事情这狐狸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看我死了十九万年活过来复又死了百来年,故意诓我的吧!
白止摸着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缕胡须,脸上终是绷不住地得意了起来,“帝君可是我孙女婿!”
我顿悟,原来这头狐狸是在跟祖宗我显摆啊!于是我问他,
“东华叫你爷爷?”
白止的脸僵了僵。然后我又很不厚道地补了一句,
“下次见面时,你叫东华一声孙子,看他应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