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透气,迎面遇到了他,还是以前的旧衣裤,一成不变的装束,只是之前的球鞋换成了皮鞋,那鞋子因为折痕太深,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样貌。他的头发比以前更长了,杂乱而油腻,绞缠在一起,野草般散落在衣领上,胡须包裹着整个下巴。他手里攥着两个药盒,步履蹒跚,满脸通红,不停地咳嗽,看样子他十有八九是被感染了。也难怪了,时下的情形,疫情汹涌,千防万防也防不胜防,像他这样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每天游走于大街小巷,流连于垃圾桶和菜市场,捡拾烟头和残羹冷炙,要不感染才奇怪呢。只是如此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我们窝在暖气房里都怕着凉,到处流浪的他,没有亲人的照顾,没有温暖的归宿,他将如何战胜已经侵入身体的病毒,如何熬过这个分外寒冷的漫漫严冬?
内心涌起深重的难以言说的悲凉,他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他曾经是谁的心肝宝贝?是什么样的人生遭遇让他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我们无从探究他的精神世界是如何崩溃,坍塌的,只看到他生存的艰难和处在社会底层的寒凉。只能体味他在这个世界的孤独和落寞。有人说灾难和不幸可以使人性高贵,可是在这个群体身上,我看到的是可怜,卑微和无自尊,我们很难真正地体会到别人身上的那一份真实感受。人生海海,有时候,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余华在《活着》中说:“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珍惜活着,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总会有抬头的日子。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自古而是。唐代诗人李约在《观祈雨》中曰: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一方是惟恐不雨,;一方却“犹恐春阴”。惟恐不雨者,是因生死攸关的生计问题;“犹恐春阴”者,则仅仅是怕丝竹受潮,声音哑咽而已。一方是深重的殷忧与不幸,另一方却是无度的荒嬉与闲愁。你再看那旅游景点的轿夫,他们用血肉之躯承载着生活的重压,每每看到他们暴露的青筋,蹒跚的脚步,汗如雨下,总会感慨生而为人,同为灵长,有人坐轿,有人抬轿,有人荣华富贵,有人筚路蓝缕,虽说是周瑜打黄盖——一家愿打一家愿挨,双方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但每见此情景,心里总是万分不爽,可这就是现实,是生活,是人世间。
我是一个具有浓重悲剧情怀的人,惜春悲秋,自怨自艾,总会在时间的罅隙里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极度的敏感和自尊让自己活得很疲惫。尤其是岁暮时节,回望一年来的匆匆步履,只留下时光空掷徒增马齿的伤感,便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顶。近几日,会想起前几日遇到的流浪汉,会想起那个眉心有痣,胸前挂着一大串钥匙,母亲患病的小男孩,想起老家的信义,同村的高明。不幸和苦难面前,他们那么努力地活着。这个让人悲欣交集的2022年,多少人走了,多少人来过,多少人正在经受着病毒的折磨,无论如何,他们都在各自的世界忍受着,努力着,希望着。我们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不需要他人的感同身受,得到,失去,遇见,释怀,感恩,成长……只要经历,便是值得。
人生漫长又转瞬即逝,有人见星辰,有人见尘埃,有人来了又走,有人走了还来,万物皆存在,存在即合理,莫道人心凉如水,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