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香港的记忆,是从一张圣诞贺卡开始的。
表姐风风光光出嫁到香港时,我读幼儿园。逐渐长大,进入小学,有一年,表姐的儿子寄来一张圣诞贺卡,上面有穿着红色衣裳、留着白色胡子的圣诞老人,还有侄子写下的稚嫩笔迹——圣诞快乐。贺卡上的邮票也让我觉得新奇,现在想来,那是一股浓浓的英国风。
侄子大一些,表姐就时常带他回来跟我们玩,还带一个菲佣。女菲佣皮肤黝黑,身材胖胖的,但浑身上下洋溢着热情。“Where are you going?”有一次我用最简单的英语问她。她咧开大嘴说英语,我似懂非懂。侄子翻译说,她要去商场买点东西,“shopping”。菲佣在旁边一边笑一边点头,很友善地看着我们几个小不点。
实际上侄子只比我小几岁,当我看到他能跟讲英语的菲佣自如地交流时,心中莫名羡慕。还有一样东西让我觉得十分牛逼的,就是他的家。我在大人的谈话中,隐约听说侄子的家大且敞亮,上下两层。听说这样的房子要上百万,而且是姐夫在月供。“月供”这个概念,在十几年后的中国内地才开始真正流行起来。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完全是一个无法理解却又无比高大上的词语。“香港人好有钱啊!侄子好幸福!”我当时想。
在与侄子的玩耍交流中,我常常觉得有一种不一样的文化在碰撞着。侄子小小年纪就有种英式的绅士风度,说话还带点港式自嘲。他每次回内地,都要被表姐强迫着去理发。“喂,你又剪了一个锅盖。”我们嘲笑他。“没办法啊,香港理发好贵,我妈说剪我这头发,在这里才几块钱。”
还有一个晚上,我们几个小朋友一起看电视,一直到深夜十一点。“还不睡吗?”我们问他。“多看一下啊,回香港就不能这么爽了!”“为什么?”“香港的电视台是按台收费的,想要多看一个电台的节目,就要另外交钱,我妈咪才不舍得,所以我们家就两三个电台啊!你看,你们的节目可以随便看!”
就这样,我们几个小朋友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中、在观看《天下无敌掌门人》的笑声中、在争吵又和好的小别扭中长大。后来,表姐又生了一个小侄子,跟大侄子一个模样;又后来,听说有人借了表姐家很多钱,还不起,导致他们家一搬再搬,大房子变成了小房子,又变成更小的房子;再后来,两个侄子开始学习普通话,我让他们说两句来听听,他们用港腔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中国人”……
对香港的感觉,慢慢从高不可攀,变得亲切起来。
时光荏苒,我们上了中学、大学后,基本就没有联系了。我最近一次见两个侄子,是在一个亲戚的婚礼上。大侄子已经毕业,在香港打两份工,其中一份是做服务员。他高高瘦瘦,少了儿时的活泼,多了成熟后的腼腆,旁边坐着他的女朋友。“打两份工,会不会很累?”我悄悄问妈。我妈说,表姐说这在香港很正常,老人家都要出来打工呢,何况是年轻人。而且,表姐说了,相信自己儿子的任何选择。记忆中港人的那种自信和乐观,又回来了。
那张圣诞贺卡早就在多次搬家中遗失,但它带给我的惊喜依旧浓烈,而两个侄子带给我的情谊,以及他们在潜移默化中传递出来的港人独有的文化,早已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