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朵玫瑰花
少年在风中展露迷人的笑晏,挥挥手,消失在街角。十八岁,甘美的年纪,像河畔的芦苇滩,又高又远。他身旁的女孩,鲜美得像早晨的玫瑰,带着诱人的清莹的露珠,那样一种脆生生的美丽干净。他们牵着手,带着一丝羞涩的甜蜜,只望着对方,在马路的人行道上营造出一种特别的气氛,两个人的小世界。
他是我弟弟的同学,带着女友来陌生城市旅行,带着满满对世界的热情。而我能负责的,不过是一些景点小吃的推荐,兴味索然。活到我这个年纪的人,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读了一些书,听了一些歌,却越来越觉得,生活是一壶反复冲泡的茶,兴味索然。大概是中年危机吧,发丝不断用决绝的告别,反复证明这一点。星期六,下午四点,坐在城市随处可见的咖啡店,看着阳光洒了一地,我摆上一本装点门面的书,用余光打量来来去去的人群,百无聊奈啊。
然后他们就突然闯进我的视野范围,紧紧牵着手,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像城市里面的两只鱼。紧张兮兮,怯生生,问我打开这座城市的钥匙在哪里。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好像织网的蜘蛛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猎物,猎物不是他们,猎物是他们身上的新鲜、清纯、甜蜜和淡淡的苦涩。来啊,我带你们,走进这座城市。合上书,一起走进错综复杂的城市迷宫,他们兴奋跳跃,我不动声色。
女孩快乐活泼地随意说着话,男孩的眼神宠溺,他们看着彼此,好像彼此是唯一,完全不顾时光的凶残无情和现实的诡计多端。怎么会在一起呢?我的问题毫无新意,得到的答案也墨守陈规。大学社团活动萌芽的好感,男孩追,女孩被打动,开始一段浓蜜的恋爱,就这样吧。但是有什么关系,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
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你的投射。
你以为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终身未曾恋爱的艾米莉.勃朗特觉得爱情是深刻的灵魂相融,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像大地和岩石,即使分别在不同的时空和地域,他们始终浑然一体,无法分割;一生感情曲折的玛格丽特·米切尔以为爱情是一场热烈的期望,斯嘉丽期望艾希礼,瑞德期望斯嘉丽,艾希礼期望斯嘉丽,这样始终未得的期望因为无望而越发迷人。《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描写了很多种爱情,然而大多都以情欲为原点,爱情是一场情爱的角逐游戏。而草间弥生希冀的爱情是温暖和安全,是躲在南瓜里心里开出一朵花,花园里芬芳盛茂,心头涌上糖果的滋味。
你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这一对小情侣,你们想要的是什么呢。我微笑着看着他们,我想,爱情很好地填补了他们的人生,在青春的年纪,伸出手去拥抱另一个人,在对方无限温柔的怀抱中重新认识自己、接纳自己、与世界和解。他们共同走完这一段路程,争吵、发誓、牵手、齿痕,恨不得纹身,恨不得杀死对方,恨不得标刻上自己名字,无数跨越山水的旅程,穿过彼此城市的思念。玫瑰花,巧克力,火车票,电影票,烤串火锅,啤酒生鲜,来啊,干一杯青春浓烈。
大部分在毕业后走到终点,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忆,有时候怀念,偶尔是懊悔。少数牵着手,一路走进了婚姻,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的爱情似乎有了纯真干净的官方认证。他们也有理由忐忑不安,因为官方认证这回事,向来不算数,生活波涛汹涌、暗礁密布,要把婚姻的帆船最后稳稳地开进终点,可有九九八十一难呐。昨天不等于明天,现在决定不了未来,风花雪月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周见七次不是每天亲密共用一个空间。它就是人的一生,就和所有关系一样,起起落落,高高低低,弯弯曲曲,深深浅浅。
好啊,就去那里吧。男孩温柔地笑了,牵起女孩的手,十指紧扣,女孩的笑容干净羞涩。他们在城市金色的麦田里游来游去,变成两只狐狸,彼此驯服了对方,从此缔结了宇宙间唯一的契约,从此建立了宇宙间独一无二的联系。花,草,树,田野,烟囱,小河,城市的烟火,都变成了安静的背景,这一片金色的麦田里,他们是唯一的主角,只有他们。
我站在街道的这边,看着他们相拥着,慢慢走远,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二天,男孩给我打电话,问她是否联系我,他们吵架了,女孩生气地冲出去,不让他找到。我坦诚没有联系,问他准备怎么办,他紧张地说,要去最近的花店买玫瑰花,让女孩回来一眼就能看到。我问,你准备买多少朵,他犹豫,我没多少钱,出来玩预算有限,我准备买11支,代表一颗心和一个世界。
我们的心里都有一个小王子,我们的心里都藏着一朵红玫瑰,我们心里都想要一只狐狸。风吹过金色的麦田,金色的波浪起伏,烟囱徐徐吐着烟圈,猴面包树落下绿色的叶子,一座城市的灵魂醒来,心里开出一朵玫瑰花,摇曳生姿,张牙舞爪地对抗现实的粗砺。少年和女孩无声告白,世界诡谲多变,生活百味杂陈,成年人的感情错综复杂。但是,我有玫瑰花。我只有一朵玫瑰花。
再见,少年和女孩展露迷人的笑容,挥挥手,消失在街角。十八岁,甘美的年纪。他们牵着手,踏着晨光一点点走向明天,身后飘落着红色的玫瑰花瓣。
晨光从我指缝间遗漏,倒映进我棕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薄薄的甜味。是啊,世界,我有玫瑰花。我只有一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