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住院,和小苏共住在一个五人间的病房里。同病房五人全是女性,小苏年纪最小,她出生于1985年,患的是面瘫(其他还有一位是1972年,患腰椎病;我是1971年,患肩周炎;另两位也是面瘫,分别是1967年和1979年)。
我住进病房时,小苏已住院约10天,面瘫的症状依然明显。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薄毛衣,盘着头发,眼睛大大的,鹅蛋脸,很温和安静的神情。
根据以往的住院经验,或因为“同病相怜”之故,同病房的人往往很容易就聊开了。这次也不例外。住进病房不到两天,我对几位病友的年龄职业及乡籍等情况都基本知道了,只小苏除外——我们在叽里呱啦热聊时,她更多是在安静地听。
住院第三天早上,我做完肩关节黏连分离手术回到病房不久,麻醉药性过了,手臂开始剧痛。这个痛实在太超出我的承受能力,以致忍不住大声哭喊。见我这么难受,病友们都竭力宽慰我,其中小苏还特地走到我病床前反复跟我说:“姐,你忍一忍,等会儿就好了。”
(剧痛过后,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控状态给大家带来的困扰,感觉不好意思,同时也由衷感激她们对我的关心,遂逐一向室友们表示了这份歉意和感谢。)
当天下午,那位1979年的面瘫病友出院了,我和患腰椎的病友被换到楼上推拿科的病房(原来那间属于针灸科)。傍晚,我去原来的病房里看了小苏和那位1967年的大姐(这个时间大家输液、针灸等当天的各种“功课”都完成了,相对空闲)。病房里暂时还没有其他新病人入住,显得有些空荡荡。就在这份空荡荡里,我看到了小苏和那位大姐眼中的孤单和落寞。我原本只是打算看望她们一下就走的。结果坐下来和她们聊了很久。
起先是聊她们的病情。小苏和那位大姐都有些焦虑,因为十几天下来治疗效果好像不是太理想。我努力劝慰她们要乐观一些。后来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小苏的家庭、工作等方面。她跟我们说了很多——
她是贵州人,目前和丈夫一起在桐乡打工,一双儿女(分别为十七岁和十五岁)也在桐乡读书。小时候家里穷,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她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两个弟弟(可惜两个弟弟也不争气,初中毕业后都没有考上高中,为此不光父母很伤心,作为姐姐的小苏也很难过,觉得自己白白牺牲了),然后就在家里干活,再然后像当地很多女孩一样,不到二十岁就嫁了人。
十年前她和丈夫刚来桐乡时孩子还没上学,她在家一边管孩子一边做羊毛衫加工,从早忙到晚,大概每天能挣一百块。两孩子上学后,她就直接去羊毛衫厂里干活。目前一个月能挣四五千的样子。羊毛衫厂的工作环境很差,活也很累,而她没什么文化,为了挣钱,也没更多选择。她丈夫做机械工,收入比她高些。这些年两人辛苦打工、省吃俭用,一边供两个孩子读书,一边用攒下的钱在老家造了新房子。
她说为了造新房子,这几年攒钱攒得真的很辛苦,压力一直很大。她妈妈曾劝她如果太吃力,房子先不要造,可她想的是,最后他们总是要回去的,房子不造好心里不踏实(很多方面原因),所以硬撑着把房子造了下来。
现在虽然房子已经造好了,但她觉得以后他们夫妻俩的压力还会更大。这个压力就是供两个孩子读书。她自己没文化,一心希望两个孩子能尽量读更多的书,将来能比自己过得好,只要孩子考得上,一定要供他们读完大学。只是越往两个孩子需要的钱肯定会越来越多,挣钱却实在不容易。她常常为此而焦虑,觉得自己很吃力、很无力。这次得面瘫可能也是跟长期焦虑有关。
其实我也已经从她的话语和神情中感受到这份焦虑了。可我一时也不知跟她说些什么。因为供两个孩子上学需要的钱会越来越多和挣钱不容易都是客观现实。能想到的开导的话似乎都显得轻飘和苍白。
可无论如何,还我是想试着劝慰她,因为觉得她这样一直焦虑实在不是个事,真心希望她能多一些积极和乐观。
我啰啰嗦嗦地跟她说了一些话,主要几层意思:
第一,她和丈夫靠打工挣钱养家,供两个孩子读书,还能在老家造上新房,真的已经很能干了;
第二,从她的谈话中,可以感到他们夫妻很恩爱,孩子也很懂事听话,这是很大的福气;
第三,虽然后面孩子读书会需要越来越多的钱,但只要他们夫妻俩一直这么努力,钱的问题总会找到解决办法;
第四,这样的焦虑状态真的不利于身体健康,如果身体不好了家里压力岂不更大?所以,即使不考虑自己,为了挣钱,为了孩子,她也要努力让自己放松心情。
她说道理她也知道,有的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要东想西想。
我说,无论怎样,你还是要努力开导自己,至少眼下要更积极乐观接受治疗,争取早日康复。
她说她会的。
……
我后来又在医院住了四天,期间又去原来的病房看了小苏和那位大姐两次。她俩前期一直在接受针灸治疗,效果好像不是太明显,医生已改让她们打针,说打一周试试。
我出院的那天上午,她俩也特地来看了我。
临别时,我们互相说了一些祝福的话。
由衷祈愿小苏和那位大姐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