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从妈妈家坐车回来时,发现对面座位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扭头看窗外。
“老林,”他回过身来,我兴奋地叫起来,真的是原来的同事老林。
“你好,老林,真是你啊!好久不见!还在那儿做吗?”
“呵呵,你好!你好!还在那!”他讪讪地对我笑笑,像以前一样又沉闷地低下了头。我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好,也只得低头看手机。
“我先下啦,再见!”老林对我呵呵笑着,起身向车门走去。
“再见!再见!老林!”我抬起头目送他下车。
他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两颗门牙没了,一笑就成了个黑洞,鱼尾纹也浓密,一条条的堆在那里,头发稀疏,两鬓斑白,只有一双眼睛还明亮亮的。老林微驼的背影在车后的路灯下越来越远。
T恤,牛仔,皮鞋,虽然老态微露,然而老林的一身打扮还是时尚,干净。和他白天做安装时的汗流浃背完全不一样。
不过即使做又累又脏的安装工,老林也是与众不同的,也是安装师傅里最干净最讲究的一个人。
有次来店里换样品,我看他竟然穿着T恤、新皮鞋在做事,头发也梳得光溜溜的,隔壁店的销售员都以为是厂里来的技术员在调样品。
10年前,我和老林都服务于一家卫浴公司,我做门店销售,他是安装工。老林性格温和,对客户有求必应,客户和我们都非常满意他。
直到有次碰到一个难缠的女客户,非说他们安装的淋浴房边框有点斜了,调整过后她还是不接受,货拉回来重新改进,再次去安装,这个女客户仍然不满意,吵吵闹闹不愿付尾款。
老林一下子火了,问候了她祖宗十八代,骂得客户火冒三丈,差点动手出大事了,110都来了。和气生财,最后还是 给她减款才了事。估计其本身也就是想赖点钱。老林实在气不过。
我也是从那次才知道老林也是有脾气的啊!脾气还不小。
“岂止不小,是相当不小!”同事小张哇啦哇啦八卦了一下。
我才知道原来老林年轻时是一家国企的干部,因为老婆外遇,他一怒之下把那个男人打伤,最后不治身亡。老林因此被判了刑,做了20多年牢。后因病被保释了出来。出狱后,原单位也不要了,老婆也离了,一个女儿,也结婚成家了,对他不冷不热的。
还好,父母健在,有一套房子,无奈之下老林便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谁知找工作时也处处碰壁,没人敢要。杀人犯哪!加上年龄又大,又没文凭技能,想找份工做确实困难!
冲动是魔鬼啊!一失足成千古恨!
最后我打工的这家老板收留了他。他便从原来厂里的清秀的办公室主任变成了一身污渍的安装工。
老林低眉顺眼的过着他艰难的余生,他话很少,不爱与人交流,和他说话常以“呵呵”的微笑作答。
明显的他的力气不够大,做的很辛苦。加上那些年在里面也受了不少苦,身体越来越差。
公司照顾它,给他配的搭档是个小伙子。即使这样,有时遇到中空门尺寸大的,或者大理石台面尺寸大的浴室柜,抬上抬下一天忙活下来,老林照样会累得气喘吁吁,第二天一般就请假了,要在家歇息几天,才能恢复力气出门。
真是冤家路窄,有天安装的那家客户,是一对老年夫妇,不知怎的,一进家门,他总感觉有点毛骨悚然,人家是老房子,已经住了多年,要换一套坐便器。经过客厅时,客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一幅黑白照片,抬眼一看,照片上的人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妈呀,这不就是他年轻时误杀的那个人吗?怎么会那么巧!
虽然事隔多年,老林还是认出了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客户夫妇应该是他的父母。两个老人家老妈妈眼睛瞎了,老伯伯步伐蹒跚,也耳聋眼花。家里有股厚厚的陈腐味,到处都是老旧的物件,卫生间天花板也脱落一块,地面旮旮旯旯,包括墙面的磁砖上斑斑点点都是黄色黑色的污渍。
旧的坐便器水件早已坏了,按不出水来了,旁边放着一个装水的塑料桶,可能平时他们便后就用塑料桶里的水冲洗。
这个活是韩师傅接的,那天韩师傅干活的客户,就住在老伯伯家对面,老伯伯买菜回家正好碰上韩师傅楼上楼下搬材料,就让韩师傅抽空进屋测了一下他家的坐便器尺寸,说好价格,约定今天来给他拆换。今天韩师傅有事休息,就安排老林过来了。
老林不敢停留,赶紧拆掉老的座便器,新的安装好,把卫生简单处理一下就带着旧的坐便器离开了。
记得当年这个和妻子乱爱的男人应该是独子,也是有家庭的,妻子还好像怀孕了。男人的父母,庭审时他也见到过,没敢细看,不过那时他们还很年轻,特别是男人的妈妈,亭亭玉立的,身材很好,哭得悲痛欲绝。唉!
这事也是老林一次酒后和韩师傅说出来的。老林在公司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也就爱和韩师傅喝两杯。
后来我离开了那家公司。老林的事也听同事断断续续说过。据说老林后来还找了个老伴,在外面租房子住,一段时间又散了,散了又找,反反复复。这些年他辛辛苦苦挣的钱就这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