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切伴她看过流萤

第一章

迈巴赫内,许凛川正被姜沐岚吻得意乱情迷。

他的衣服褪了个光,可姜沐岚却完好无损,两人之间强烈的反差,让他不由得红了脸。

姜沐岚伸手揽住他的背往前带了带,低笑着耳语:“隔音板都放下来了,司机听不见,也不敢听,你害羞什么,嗯?”

看着向来清冷的女人身下的动作越来越凶猛,许凛川满眼爱意的抱住她,就在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快感飞快攀升着,要一路升至顶端时,却被一道猝不及防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做这种事突然被打扰,姜沐岚蹙起了眉,但看到来电显示,还是接了。

许凛川喘着气扫到备注,发现是她圈子里最好的姐妹,姜也。

“沐岚,你疯……”

姜沐岚眉头微蹙,用标准的意大利语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不方便,用意大利语说。”

那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会才用意大利语道:“你真和沈怀笙领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当年你为了救他失明,结果他在你人生最低谷抛下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差点就把你玩死!现在你居然和他破镜重圆了?!”

那些陌生的词句,在许凛川脑子里自动转换成中文。

等他厘清对面说的是什么之后,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姜沐岚却并没有察觉到许凛川的异常反应,“我不嫁给他,沈家就会逼着他娶一个老女人,我舍不得看他受这种委屈。”

“那许凛川怎么办?当初你失明只有他陪着你,他陪了你这么多年,爱你爱得只差把心都掏出来了,我们这群姐妹谁不看在眼里!”

听着她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怒火,姜沐岚依然冷淡:“我会想办法瞒着的,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你能瞒多久?一辈子?许凛川不是很想和你结婚吗?”

越听,姜沐岚心里越烦闷,语气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你封锁我和怀笙领证的消息,不要告诉任何人,过段时间我会准备一本假结婚证给凛川。”

说完,她也不想再听姜也的废话,径直挂断了电话。

再垂眸时,姜沐岚才丢下手机继续在许凛川身上起伏。

许凛川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两个人都到达极乐,开始整理着装时,他唇齿微启,刚要开口,她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是微信的特别关注提示音。

姜沐岚拿起点开看了一眼,而后叫停了司机。

“凛川,我公司里有急事,你在这里下车,打车回家好不好?”

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的点了点头,拉开了车门。

黑色的迈巴赫如同一道闪电般疾驰而去。

许凛川站在路边,怔怔地看着车流如织的街道,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没有人知道,为了能拉进和姜沐岚的距离,他早就学会了意大利语。

所以,她和姜也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

字字句句犹在耳畔回响着,像无数利刃般,深深刺进许凛川的心底。

而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随着幻灭的爱意,一齐涌上了脑海。

姜沐岚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他是佣人的儿子。

那年,他跟着妈妈走进姜家碧辉煌的别墅,看到了阳光下优雅弹奏着钢琴的姜沐岚。

他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音乐,也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少女。

所以只需一眼,姜沐岚这三个字,就深深刻入了许凛川的心底。

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他心底藏着一个人。

不仅仅是因为宛如天堑鸿沟般的身份之差,更是因为,他知道姜沐岚有喜欢的男生。

那个男生叫沈怀笙,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从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将他当做珍宝一样,护在掌心。

甚至在十七岁那年,为了救沈怀笙,姜沐岚在一场车祸中意外失明。

可从那天起,沈怀笙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踏足过姜家,甚至还重新交了新女友。

姜家不止这一个孙辈,姜父姜母成天忙于事业,也没有时间照顾这个看不见了的女儿。

姜沐岚被丢到了老宅,孤苦伶仃。

是许凛川自请调回老宅,贴身照顾了她七年。

二十三岁那年,他更是在一位名医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求得她出山治好了姜沐岚的眼疾。

蒙尘的明珠重新焕发出光泽,一鸣惊人。

只花了一年,姜沐岚就重新回到顶峰,成为姜氏集团继承人。

陪她冬季夏季的是他,陪她从深夜到黎明的是他,陪她熬过那艰难七年的是他,

同她亲吻,拥抱,上床的……也全都是他。

但他没想到,她重掌大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和抛弃过她的沈怀笙领证!

这些年,他为了能跟上她的脚步,拼命努力着。

可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姜沐岚的父母都觉得他配不上自家女儿,几次三番要花钱打发他。

姜沐岚总为了他和姜家争吵,他也不想辜负她,所以从未动过离开的念头。

直到今天。

许凛川不想留在她身边了。

所以他擦干眼泪,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姜夫人,我愿意接受您给的五千万,永远离开姜沐岚!”

第二章

电话那头的姜母听到这话,瞬间激动不已。

“你终于想清楚了?想清楚就好,你一个保姆的儿子,怎么配得上我姜氏继承人,你现在在哪,赶紧过来,我们签订合同。”

看着对方迫不及待发来的地址,许凛川自嘲一笑,拦了一辆车。

到了咖啡厅之后,姜母问了他很多问题。

他一一回答后,对面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拿出一份协议推了过来。

“白纸黑字,落笔无悔,签完字后我会先打一半的钱到你的账户,剩下一半会在你离开那天转给你。你要保证拿到钱后,一辈子都不能再出现在沐岚面前,明白吗?”

看着协议上那堪称天价的赔偿款,许凛川睫毛轻颤。

他自然不会再出现了。

这辈子,下辈子,他都不想再见到姜沐岚了。

所以他没有犹豫,拿起笔,干脆利落地签下了名字。

姜母这才终于放了心,收好协议起身,最后叮嘱了一句。

“我只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隐姓埋名或是出国都随你,你必须想办法让沐岚永远见不到你。”

“我明白,姜夫人,您放心。”

目送姜母离开后,许凛川也回了家。

让姜沐岚永远见不到他这件事很简单。

姜家祖上从军从政,背景特殊,三代都不能出国。

只要移民,姜沐岚便再也无法见到他。

翻了大半夜国外的相关资料后,他终于决定移民去澳大利亚。

决定好后,许凛川刚拿起手机想看看几点了,却看到了新朋友圈提醒。

一点开,就是沈怀笙发的九宫格。

上面三张是他抱着玫瑰的自拍,正中间是三张结婚证,下面是三张十指紧扣的双手。

许凛川知道,既然姜沐岚想要隐瞒结婚的事,就绝对不会让沈怀笙发出来。

可他还是发了,还发给了仅限许凛川可见来炫耀。

许凛川也识趣的点了个赞。

刚退出来,他就收到了姜沐岚的消息。

“凛川,我要出差,这几天就不回来了。”

他回了一个好,放下手机去洗漱了。

第二天,许凛川起了个大早去办理移民手续。

因为赶时间,他特意申请了加急通道。

工作人员承诺说半个月内能办好,他才松了口气。

上车后,他又刷到了沈怀笙的朋友圈。

这次,姜沐岚半个身子也露了出来。

两个人牵着手在看新房,最后锁定了南水湾的一套别墅。

他像昨天那样,又点了一个赞。

第三天,许凛川去公司提了离职。

抱着东西回家后,他看到朋友圈里的沈怀笙已经穿上了礼服,无名指上的钻戒闪闪发亮。

他一如既往的点亮红心,然后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第四天,一觉醒来,朋友圈更新,又是崭新的内容。

这次,镜头对准的是婚房里挂着的婚纱照。

许凛川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他照旧点赞,然后出门,和几个好朋友聚餐道别。

傍晚,他拿着好几个箱子回来,把所有和姜沐岚有关的东西都扔掉了。

这些年,她送他的礼物、情侣款式的牙刷水杯、一起拍的合照……

一样也没剩下,全部丢进了垃圾桶里。

忙完,已经是深夜了。

他正要关灯休息,姜沐岚突然回来了。

她一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就愣住了,眉头紧皱着。

“家里怎么少了这么多东西?”

“不喜欢了,就扔了,以后再买新的吧。”

姜沐岚点了点头,脱下衣服扔到沙发上,视线却被一旁的箱子吸引了。

“你辞职了?”

顿了顿,她又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东西。

“突然把户口本拿出来干什么?”

“太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就辞职了,户口本是因为,有点手续要去办。”

许凛川一一解释着,一边把东西收进包里。

看着他如此平静的模样,姜沐岚也没有多想,钻进他怀里,语气温柔:“这几天我忙,没时间陪你,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我明天带你去拍卖行,挑几件礼物?”

许凛川没有拒绝。

第二天,两个人刚到大厅落座,许凛川就看到了沈怀笙。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两个人身边,坐在姜沐岚旁边的位置上。

一整晚,姜沐岚始终偏着头和许凛川说话,没看旁边一眼。

拍卖会结束后,她也没有逗留,拉着他就下了楼。

回家前,许凛川去了一趟卫生间。

一出来,他就看到沈怀笙被一堆人堵在楼梯间,肆意调笑着。

“哟,这不是咱们的沈少爷吗?当年恩将仇报抛弃了姜沐岚,现在落到这个田地,你们说是不是报应啊?”

“听说你爸爸要把你娶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女人,我看你还有几分姿色,不如跟了我们,怎么样?我们肯定会怜香……”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姜沐岚从楼上下来,脸色难看至极,一脚踹在了那几个浪荡女身上。

第三章

随后,她将为首的那人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毫不留情,把她们几个打得头破血流,连连讨饶。

“对不起姜总,我们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滚!以后再敢出现在他面前,后果自负!”

她这满含着怒气的呵斥,吓得几个人屁滚尿流地就跑了。

楼梯间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姜沐岚无视了那些窥探的目光,扶着沈怀笙站起来,“有没有受伤?”

沈怀笙眶扑进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脚崴了,好疼。”

姜沐岚沉下眼,扶他起来,挤开人群快步离开。

为了护住怀里的人,她支起胳膊,甚至不小心把一旁的许凛川推倒在地。

他的头在坚硬的台阶上磕出一道伤口,鲜血淋漓,吓了围观群众一跳。

“你头上流血了!快快快,打120!”

许凛川痛得脸皱成一团,身上冒起冷汗。

温热的血从指间渗出来,滴在睫毛上,似有千钧重。

他看着姜沐岚头也不回就离开的身影,嘴里一片苦涩。

从前,他给她熬汤切伤了手指,她都会心疼好半天,非要叫医生来看看,生怕留下疤痕。

他嫌她小题大做,她却垂下头吻住了他的手,柔声告诉他:“凛川,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你受了伤,我比你更疼,现在我们的日子好起来了,不需要你再做这些事了,你的手以后还要戴上我送的戒指,留疤了不好看。”

如今,他受伤了,她视若无睹。

而说好要送给他的戒指,也戴在了别人手中。

救护车把许凛川送到了医院。

他一个人挂号、看诊、取药,深夜才到家。

这一夜,他痛得合不了眼,辗转难眠。

姜沐岚一夜未归。

第二天早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换药,就看到了沈怀笙的朋友圈。

是姜沐岚半跪在地上,给他揉脚擦药的视频。

许凛川看了好几遍,眼眶泛着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天黑了。

枕头旁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他刚接起电话,就听到姜沐岚报了个地址。

“兰亭江畔,703包厢,现在过来。”

许凛川迟疑片刻,才起了床。

他洗漱了一番,赶了过去。

一推开包厢门,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怀笙。

他红着眼,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一样,可怜兮兮的。

姜沐岚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凝重表情。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许凛川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姜沐岚坐直身体,双手交握,摆出独属上位者的姿态。

“凛川,昨天那几个流氓,是你叫来,故意去找他麻烦的吗?”

许凛川愣在原地。

他下意识地看了沈怀笙一眼,就捕捉到了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神色。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一切大概都是沈怀笙自导自演。

他自嘲一笑,“不是我,我不认识她们,也没心思做出这种事。”

姜沐岚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几句解释就好转。

她垂下眼眸,语气平和:“凛川,沈怀笙当年决定抛弃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彻底放下了他,你和我在一起七年,应该知道如今我心里的人是谁,如今沈家落魄,谁都可以上前踩一脚,但这个人不该是你,你没必要为了我去为难他。”

听到这里,许凛川心头狠狠一震。

他不禁想起她半夜发泄痛苦的模样,想起他陪着她东奔西走、求医问药的奔波时刻,想起她被误诊说这辈子再也无法复明后沉默的神情……

天之骄女,为了一个男孩,彻底失去了眼睛。

可那些绝望的日日夜夜,整整七年时光,如今都被她轻飘飘地揭过了,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最后,他想起了那张她和沈怀笙盖着公章的结婚证,眼里隐隐有了泪光:“是啊,在一起七年了,我怎么才知道你心里的人,是谁呢?”

闻言,姜沐岚眼神微凝,“你什么意思?”

许凛川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思就是,我只是一个佣人的儿子,有什么本事、人脉找来这群人,去欺辱一个少爷?”

纵使他把话都摊开说得明明白白了,可姜沐岚依然不相信。

许凛川也累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解释。

“既然你不信,那就直说吧,你要我怎么做才行?”

姜沐岚按了按眉心,“道歉,凛川,你做错了事,就要说对不起。”

这时,在一旁楚楚可怜了许久的沈怀笙突然开了口。

“道歉就免了吧,你要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对不起我,把这些酒喝了就好。”

第四章

桌上,摆满了橙黄色的威士忌。

许凛川的视线上移,落到姜沐岚身上,想要她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可灯光晦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无边的寂静里,许凛川觉得有些缺氧。

他急促地喘着气,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往事。

刚进老宅时,因为眼睛看不见,姜沐岚每天都靠着喝酒麻痹自己。

他担心她的身体,一直劝阻着,她却怎么也不听。

直到某次喝醉后,她才嗤笑一声,把几瓶酒推到他面前。

“如今连一个佣人的儿子,居然也敢来管我,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么?好啊,你把这些酒喝了,我就听你的。”

许凛川想告诉他,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也不是在管她,他是……担心她。

于是,哪怕自己酒精过敏,可为了她,他一秒也没有犹豫,拿起酒瓶一饮而尽。

没几分钟,他就被送进了医院。

再醒来后,他看到她坐在病床前,阴沉着脸道:“喝醉的人是我,不是你!你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许凛川只回答了一句话。

“因为我担心你,小姐。你的眼睛迟早会看见的,就算好不了,我也会一辈子陪着你,所以,不要颓废,好不好?”

从那天起,姜沐岚就戒了酒。

此后数年,家里更是连一个酒瓶都看不见。

想着想着,许凛川就笑了起来,眼底却有泪光闪动。

他没有再解释,俯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芥末粉,倾倒在酒杯里,语气决然不已。

“就这些酒,怎么能体现诚心呢?我再追加自罚,够了吧?”

说完,他就端起酒杯,仰起头往嘴里倾倒着,一杯又一杯。

辛辣而苦涩的味道沿着唇齿间向下蔓延,占据了脾胃,以及到达不了的心口。

直到第七杯,忍无可忍的姜沐岚才终于叫停。

“够了!”

看着剩下的十几个没喝完的杯子,许凛川笑了。

“这就够了?那我算道完歉了吗?够讨你心上人欢心了吗?”

听到这,姜沐岚猛地站起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那张素来没什么情绪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凛川,我说了,我和沈怀笙已经再无干系,姜家不同意你进门,你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一定会被人抓住把柄,我只是不想你被为难、被非议!”

姜沐岚说得振振有词,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可许凛川却笑出了声。

姜家不同意他这个身世低微的佣人儿子,难道就会同意让以怨报德的沈怀笙进门吗?

可哪怕前方有千难万险,只要沈怀笙一句话,她不还是和他结婚了吗?

一切,都不过是不够爱的托辞罢了!

许凛川不想再说些无谓的话,一把甩开她,径直转身离去。

刚走到门口,他身子一歪,就昏迷了过去。

“凛川!”

姜沐岚心口猛地跳了跳,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起他就要走。

沈怀笙连忙抓住她的衣袖,带着哭腔叫住了她:“沐岚,我有些头晕。”

姜沐岚顿住了脚步。

可只有几秒,她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要送凛川去医院,你叫助理来照顾。”

再醒来时,许凛川发现自己进了医院。

一夜没睡的姜沐岚看到他睁开眼,才终于松了口气。

两个对视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姜沐岚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掖好被角,起身叫了医生来复查,耐心记下了注意事项。

催了好几次要开会,她全部推掉了。

看着秘书等在门口为难的样子,许凛川才终于开口:“你去忙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这些本来也不该你来做。”

姜沐岚拿刀的手顿了顿,语气迟缓:“我做什么都应该,凛川,你忘了吗,当年,你也是这样照顾我的。”

许凛川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当年,她因为失明,就像弃子一样被豪门抛弃。

只有他每天会自学盲文教她,陪着她一起上课,带她去晒太阳,给她准备各种好吃的……

他像是私自占有了月亮一样,原本灰暗的生活,因此亮如白昼。

而逝去的那七年,也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欢愉时光。

只可惜,月亮不属于他,他也回不到过去。

下午,医生带着许凛川进了检查室。

半个小时后,他被护士扶着回了病房。

刚推开门,姜沐岚正拿着他的手机,眉头紧皱,语气冰冷的和姜母对着话。

“我说过,我和凛川是真心相爱,彼此喜欢,我不在乎他的家世背景,你们也不必再白费功夫,我一定会嫁给他的,他也不会离开我。”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听到耳边传来了姜母疑惑的声音。

“什么叫不会离开?难道你不知道吗?许凛川前几天已经答应我要出国了……”

第五章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许凛川拖着虚浮的脚步上前,一把夺回了自己的手机挂断。

姜沐岚惊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怎么了?”

许凛川看到她这幅不明所以的样子,就知道刚刚她并没有听完整姜母说的话。

他松了口气,移开眼,尽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没什么,就是不想再让你们为了我吵起来。”

这阵子姜家为了她和许凛川在一起的事情,的确是闹个不停,一直想要拆散她们,而她也确实和她们吵了好几次架。

听他这么说,姜沐岚没有再怀疑,转而问起检查结果。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出院了。”

回家后这几天,姜沐岚没怎么出门,一直陪着许凛川。

他不像从前那样活泼爱笑,总是坐在角落里发呆,看起来兴致不高。

姜沐岚找不出缘由,抱着他想哄一哄,他却起身回了卧室。

“我不太舒服,去休息一会儿。”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姜沐岚有些意外。

她以为他还在介怀上次道歉的事,便让助理准备了惊喜。

等到他生日那天,她特意举办了一个宴会庆祝。

看在姜沐岚的面子上,圈子里大多数人都来了。

在她面前,这群人对许凛川还算客气。

可只要她一离开,她们就会聚在一起评头论足,议论不止。

“要不是因为姜总,我这辈子都不会来参加佣人儿子的生日宴,说出去都掉价!”

“也不知道姜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看那一身小家子气穷酸味,熏死人了!”

“姜总还是有情有义啊,要是我,拿些钱打发得了。要真嫁给了他,那才真是有辱姜家门楣!”

明明是宴会的主角,许凛川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无人问津。

听着四面传来的毫不掩饰的侮辱和嘲讽,他只觉得疲惫不堪。

如果不是怕姜沐岚察觉到异常,他是不会来这儿的。

因着这刻意的排挤,每分每秒都变得难熬起来。

一直到七点,宴会厅突然热闹了起来。

所有宾客齐齐回首看向大厅,脸上的嫌恶瞬间变成了谄媚。

圈子里消息传得最快,还有谁不知道上次姜沐岚为了沈怀笙大打出手的事,这一看,就是还在意,故而,她们连忙上赶着讨好。

“姜总,原来您刚刚离场,是去接沈先生了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还真好啊!”

“那是,人家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看看沈先生这气质模样,和天人之姿的姜总多配。”

一众揣测里,许凛川看着挽着姜沐岚的手入场的沈怀笙,也有些恍然。

他穿着华丽的高定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那张精致秀气的脸庞上,带着金玉富贵养出来的清贵气息。

哪怕是站在气场强大的姜沐岚身旁,也丝毫不逊色怯场。

无端的,许凛川想起了姜沐岚复明后,曾画过一幅没有描摹面容的素描像。

那时她说是闲来无事随手画画,他只觉得好看,也没有想太多。

可今天一看到沈怀笙,他就知道画上画的究竟是谁了。

原来不是破镜重圆,而是从未忘怀过。

许凛川垂下了眼,默然转身,却被沈怀笙叫住了。

“许先生,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请自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我还备了一份礼物呢!”

说着,他就叫人把一直通体雪白的小狗牵了上来。

“它叫阿离,很可爱吧?”

看到蹦蹦跳跳扑上来的小狗,许凛川惊得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桌子上。

他的脸色白了几分,眼里涌出畏惧和惊慌。

“麻烦把它抱走,我不喜欢小狗。”

第六章

听见这话,沈怀笙的脸色耷拉了下来。

“沐岚,许先生是不是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我的气啊?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俩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姜沐岚连忙拉住他,皱着眉看向许凛川。

“他也是好意,凛川,你不是最喜欢小动物吗?收下吧。”

看着她眼里那些不悦,许凛川死死攥着手,只能转头看向她的秘书。

“赵秘书,我穿着高跟鞋不方便,麻烦你帮我牵着小狗吧。”

周围人又阴阳怪气起来,都说他看不懂好赖,喜欢拿乔。

姜沐岚也以为他是又在故意给沈怀笙脸色,沉着脸带着沈怀笙进了内场。

场上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许凛川一个人。

他倒了一杯水喝下,才慢慢平复慌乱紧张的情绪。

以前,他是很喜欢小狗。

可五年前,一个停电的暴雨夜,姜沐岚发了高烧,他冒着大雨出门。

邻居家的狼狗追了一路,咬掉了他小腿上的肉。

最后,他强忍着痛请来医生,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去处理伤口。

他就此对狗有了阴影,但为了不让她担心,所以从来没告诉她这件事。

隔着裙子,都还能摸到那道伤疤的轮廓。

来参加宴会的人,都惯会见风使舵,看见姜沐岚的态度,也都堂而皇之不给许凛川好脸色了。

等到庆祝环节,大家更是将沈怀笙围在中间,仿佛是他过生日一样。

姜沐岚气消了些,这才把许凛川叫过来吹蜡烛。

他默默走过去,刚要许愿,就听见沈怀笙很是惊喜的叫了一声。

“哎,好有缘分,许先生,你和阿离一天生日哎,不如一起庆祝吧?”

这话一出来,周围所有人都捂住嘴偷笑起来。

看着他眼里的挑衅,许凛川十指深深陷入了掌心。

他轻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冷意:“既然这样,那就让小狗来吹蜡烛,大家给它唱生日歌就好,我就不打扰了。”

看他真要走,姜沐岚额头青筋跳了跳,沉下声音叫住他。

“凛川!今天是给你办的生日宴,你先走了,像什么样子?”

许凛川并没有理会,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忍无可忍的姜沐岚追上去扣住他,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便推着他回到了蛋糕前。

“听话!今天来的都是圈内人,你要是冒然离场,闹到姜家那儿不好听,他们更加不同意我们的事了。”

同意他们的事?

什么事?她不是早就和沈怀笙结婚了么……

四周响起来欢快的生日快乐歌。

许凛川却扯了扯唇,像一座雕塑一样僵硬麻木,看不出任何高兴的神情。

直到不知是谁把突然将小狗抱起塞到他怀里,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歌唱到一半,小狗不安分地动起来,直接扑了出去。

高耸的香槟塔被撞倒,直直冲着许凛川和沈怀笙砸下来。

现场尖叫不断,掉落的杯子在许凛川瞳孔中晃出残影。

他眼睁睁看着姜沐岚把沈怀笙护在怀里走远,看着无数玻璃酒液砸在自己身上。

肩头被碎片刮伤,擦出长长的血痕。

血线滴落下来,将湿透的礼服染红。

他倒在地上,忍不住痛哼了一声,额头冷汗淋漓。

姜沐岚闻声回头,看到他受伤了,刚想折回身,身旁的沈怀笙就尖叫了起来。

“啊!沐岚,我被阿离挠了,会不会得狂犬病啊!”

看着他脚腕上那道细小的抓痕,姜沐岚犹豫了一会儿,和秘书吩咐了一句。

“你送凛川去医院处理伤口。”

说完,她就带着沈怀笙匆匆走了。

现场的宾客也都跟着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落井下石。

“阿离,凛川,许先生还挺会取名字的啊!你看看有些人这样子,可不就像丧家之犬吗?”

“你可别侮辱阿离了,阿离多可爱啊,可不是什么想攀高枝的癞皮狗能比的!”

字字句句,都清晰地落在了许凛川耳中。

他看着满身的狼狈,鼻腔一酸,眼里涌起泪意。

生日牌子摇晃着掉下来,落在他身前。

他捡起来,看着人走楼空后混乱的现场,眼泪终于能毫无顾忌地落下来。

他的二十三岁,就这样惨淡落幕了。

第七章

凌晨时分,许凛川才拖着乏力的身体回了家。

打开灯后,他的手机响了几声。

是沈怀笙发来的消息。

“你每天点赞我的朋友圈,那应该已经知道沐岚已经和我领证了吧,她还说了,会在马尔代夫给我一场婚礼,场景我看了,十分盛大呢,里面的每一块布置,都是我们年少时畅想过的,没想到这么多年,她都没忘记。”

“我也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沐岚的眼睛也不会有重见天日这天,我真要谢谢你替我照顾我老公整整七年呢。”

看着这些肆无忌惮的嘲弄,许凛川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回到卧室躺下,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姜沐岚依然没有回来,只是发了条消息过来。

【凛川,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伤得重吗?要是很疼就告诉我,我马上回来。】

许凛川静静地看着这几行字,眸光闪烁,许久后才回复一句。

【不需要。】

姜沐岚,从今往后,我都不再需要你了。

等到肩膀上的伤口结痂后,许凛川一个人回了姜家老宅。

以前姜沐岚失明时,她和他一起住的地方,只有她们两个人。

他找了一把锄头,走到院子里那棵依然茂盛的桃树下。

底下,埋着姜沐岚十八岁生日时,她们许下的愿望,他挖了出来。

铁质的盒子已经生锈了,密封的玻璃瓶外水汽弥漫。

他拿出折成星星状的纸条拆开,就看到了自己的字迹。

“希望沐岚能重新看到这个世界,希望沐岚平安顺遂,希望可以永远陪在沐岚身边。”

他许愿的未来,都是和姜沐岚有关的。

有些实现了。

有些,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了。

紧接着,拆掉另一张纸条,姜寒声所写。

“希望可以复明,希望怀笙一切安好。”

字字都是她和沈怀笙,没有他。

原来,她是真的没有怪过沈怀笙抛下她,也是心甘情愿替他承受车祸的劫难,无怨无悔。

许凛川悲凉的笑了笑,将自己写的那张字条揉碎丢进了下水道里,然后取下了脖子上的项链。

这是姜沐岚重回姜家后,用第一笔生意赚的钱给他买的礼物。

他心疼她花了这么多钱,她却抱着他亲吻个不停。

“凛川,都说高处不胜寒,可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有继续登顶的勇气。这只是一条项链而已,以后我拥有的一切,包括我这个人,都是你的。”

他把这条项链,和过去有关的所有,都埋葬了。

填平土坑后,许凛川转身回家。

可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姜沐岚和沈怀笙。

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她眼里闪过一些诧异。

“凛川,你来这里干什么?”

许凛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你呢?你和他,来这里干什么?”

姜沐岚还没说话,沈怀笙就笑着开口了:“我好久没听沐岚弹琴了,她说钢琴在老宅,我们就回来取,许先生,这儿你熟,你带带路吧?”

说着,他也不征求许凛川的同意,拉着他就往别墅里走。

第八章

推开门的瞬间,无数记忆涌上了许凛川的脑海。

房间里的陈设布置,都和她们离开那天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许是在这里生活了太久,故地重游,姜沐岚也有些触动,转身看向许凛川。

“凛川,你还记得我们……”

“不记得了。”

许凛川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

姜沐岚怔了怔,又指向角落里放着的乐高模型:“我们拼好之后不是放在书房吗?怎么挪到这儿来了。”

许凛川没有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很是平淡的回答她:“你看不见,很多记忆都像幻觉一样,是错乱的。”

就像他以为姜沐岚是爱他的。

可实际上,她对他,不过是绝境下生出的望梅止渴般的幻觉。

因为看不见,只能依靠触摸,他像是导盲杖一样,所以她才会觉得他很重要。

可当她复明之后,她能随心所欲去做任何事,他也就无关紧要了。

而他,也以为年少时的扶持能支撑着她们走过风风雨雨。

到头来,不过都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空。

看着许凛川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寥落,姜沐岚胸口处有些气凝。

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却转过身,去了阳台。

“钢琴放在走廊最后那间房间,你们自己去吧。”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许凛川坐在摇椅上,慢慢合上了眼。

不多时,太阳高照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飘下雨丝。

他起身回到客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琴声。

是他人生中听到的第一首钢琴曲,《爱之梦》。

听着听着,他好像回到了十岁那年的夏日,不自觉就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隔着窗,他看到姜沐岚和沈怀笙坐在钢琴前,四手联弹。

纵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两个人的默契丝毫没有减退,一如过往,而七年过去,她看向他的眼底,仍旧是无尽的深情。

原来姜沐岚是那么的爱沈怀笙,爱到哪怕他抛弃她整整七年,也从未忘却。

是啊,他们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天之骄女,他一个保姆的儿子,为什么非要闯进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妄想着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人呢?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不会对姜沐岚一见钟情,不会偷偷喜欢姜沐岚,更不会不顾一切跑出去照顾失明的她整整七年。

钢琴声音渐渐减弱,最后无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怀笙的手搭在了姜沐岚的手上,一路往上滑去。

透过窗户,他看见沈怀笙攀上了她的肩膀,主动献上红唇。

“沐岚,我知道,你还爱我……”

那一刻,许凛川再也忍不住,转身离去。

雨越下越大,将他浑身淋得湿透。

他脑中一片茫然,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悬崖边的枯草,一会儿觉得自己像被浪打翻的孤舟。

无根无依,随处漂浮。

就连眼泪,都湮没在了雨丝里。

再找不到任何踪迹。

第九章

到家后,许凛川拿出箱子,开始收拾最后一点行李。

他忙到凌晨,姜沐岚依然没有回来,他也不在意了。

第二天,许凛川去移民局,取回了所有证件。

回去路上,他订了今天下午出发的机票。

车在门口停下后,他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迈巴赫,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进卧室,他就看到姜沐岚走到行李箱旁边,似是想打开。

情急之下,他只能喊出那句话:“你不是在陪沈怀笙吗?怎么回来了?”

姜沐岚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慢慢转过身,抬起头的一瞬间,眼底竟是生气。

她走到许凛川身前,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凛川,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说过,我和沈怀笙再也不会有任何干系。”

再也不会有任何干系么?

可你为了保护他,连结婚证都领了啊。

许凛川笑出泪来,仍然没有选择揭穿她。

“那是我误会了。”

看到他脸上没有异样,姜沐岚才微微松了口气:“今天晚上姜家有家宴,家里人已经答应我了,可以带你一起回去。”

听到这,许凛川也愣住了。

姜父姜母,答应了?

看着他怔愣的样子,姜沐岚揉了揉他的脑袋,拿出一张卡递给他。

“凛川,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得到她们的认可,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我现在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让秘书陪你去挑几件合适的礼服好不好。”

许凛川盯着那张卡看了半晌,接了过来。

“你休息吧,我自己去就好。”

姜沐岚揉了揉太阳穴,点了点头。

许凛川把刚取回来的证件放进了包里。

姜沐岚也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那张和十七岁时没什么不同的脸,许凛川微微有些出神。

他最后一次抬起手,沿着她的眉心,往下摩挲着。

许是梦里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姜沐岚拉住了他的手,低声喃喃。

“怀笙,不要闹。”

听到这句呓语,许凛川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收回了手,抬起行李下了楼。

别墅里很安静,佣人们都在午休。

没有人知道他离开了。

去往机场的路上,许凛川把姜沐岚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删除。

然后,他把社交账号全部注销了。

繁忙的机场人来人往,他看着跳动的显示屏,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姜夫人,我已经如约到机场了,马上登机离开。”

对面的姜母很满意,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好,只要你不出现在今晚的家宴上,剩下的钱就会打进你的账户里,那就再见了。”

听着广播里的登机提醒,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姜太太,是再也不见。”

随后,许凛川挂断了电话,将手机丢进垃圾箱,走进了登机口。

大步流星。

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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