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书里书外
书话的网友给我发来《今生今世》电子版，读了几段，觉文字大好，就不读了——要纸本的，好圈点批注。日前过席殊书屋，见有此书，购下。
封面是四个大字：今生今世，叉手叉脚，很霸气，原以为是胡兰成的，看了版权页，知道不对。护套上三排字，实际上是两联，其一为：“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嵌入两本书名，不错；其二为：“从林语堂、梁实秋、钱钟书直到余秋雨，才子散文，胡兰成堪称翘楚；从张爱玲、周训德、范秀美直到佘爱珍，薄情寡义，胡兰成情债累累”，上联是从序中引出的，序中不干余秋雨的事，那个位置原是董桥的。若说才子散文，这个名单也似乎有点问题。下联说的正是书中内容，此书副标题为“我的情感历程”，读完，觉得此联不当。当然我们也明白，这一联语，是书商的把戏。
近来止庵风头颇健。很难为他在“对胡兰成的兴趣，此前仅限于与张爱玲有关这一点上；他的书也只读过一部《今世今世》”的基础上，敢提出“‘读《今生今世》法’”。有点纳闷，印着“胡兰成著”的书，不知为何要请“并不怎么喜欢”的先生来序？
以前读过些关于胡兰成的评说，说好说坏的都有，而他的文章，这回算是第一次读的。读完后，觉得有三个方面的意思，想说一下：
第一是文字特色。有人说：“一个句子里总埋着好几个转折，又喜欢用这样、亦、而，只、惟这些意态婉转的字，看着姿势格外撩人”，我感觉他的句子，多有转折，且特别喜欢在收梢时拐弯，点染出另外一层意味。平常写东西，一句结束，句号了事，他却一转，别样情致，意境也就开拓了。文字有沧桑味无奈味，方见其大，若拘泥于诸多事件，放不过，也无味了。把士兵分散回家，一路说笑，到了家门口，却又见了远方狼烟。
他的文字，白话夹有文言。所谓纯粹的白话是没有的，日常口语，也有文野之分，就看你的圈子罢。文章以半文半白为佳，我想，用一种有书卷气的口语写作，是一种有益的尝试。文言有其好处，但其虚词似可不用，“之乎者也”当不得大事。只是文言有简洁的好处，习见于日记、书信，而这种场合，正有一种亲切味。“夏天池田来，留数日又回南京，……池田去后，我忽身体不佳，想是前此五月里多风雨，日日来去报馆，被雨淋了之故，但自己尚不觉得。”如此笔法，该是一种记体。
有人说他全靠了张爱玲，我以为未必。凭他这一支笔，应该可以打出一片天地的，只是大小就很难说了，历史不好假设。
他文字的好处，已有很多人说过，很好的。自以为上面说的还有点新意，也是自己的感觉，不论对否，写出来听听批评罢。
第二是史料和掌故。很多的人，都因张爱玲才读胡兰成的，平心而论，没有张，这本书照样有可读处。写得最好的地方，韶华胜境，就与张没太多关系，仅此一章，也是非常好的乡村散文。
关于张的事，以及后面周、范、佘的事，大家已经说了很多。我觉得，一个文人，写自己情感历程之类，免不了把自己说漂亮些，又不是作检查，上纲上线，深挖狠揭。他要这么写，也就由他去，毕竟没有开骂对方，比时下扯破脸就“不得不说”的人要漂亮些。“薄情寡义，胡兰成情债累累”，还得看债主怎么说。愤愤不平地当道德法官，想去仲裁什么，而原告又不吭声，是很搞笑的。负与不负，都是局外人的看法，何况在大历史中，也多有不由自主的地方。再退一步说，他们的感情真假不论，既然成了书，又不当历史看，就只看你有没有写好。我觉得总体还是可以的，在武汉一段，就不错，后面写到佘爱珍的，则平平了。
但这里面，又有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就是文坛掌故一类，看看还是不错。比如说马一浮，说刘景晨，说梁漱溟，说沈启无等都有意思。
第三是见解。回忆往事，感叹人生，总要说出些对别人有益的见解，否则今生今世，何以著文以传之？大道理自平淡出，也是一点好处。不要总想到他是那么个人，就不听。一加一等于二，即使秦桧说的，我们也只好点头。所以，还是看他说得有没有道理。写过《山河岁月》的人，又见证了历史的翻覆，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见地罢。只是这些见识，多散布在字里行间，没有成篇成段而已。书中有些对人事的见解，也提供了一种看法，他常说“五百年有王者兴”，又总是江湖中找依据，这很有趣。
关于通辑的问题，不知道他是扑克牌中的哪一张。他自己总说躲得过，估计排名就不太靠前，要不然也没有这种把握，当然，吹点牛也是可能的。
胡兰成自称是故乡和岁月的荡子。人事要有距离才看得透，看得明白。靠得近，见识浅，想在尘世中打拼，看别人的脸作文，总是难出意趣。所以，荡子有荡子的好处，就是不粘，坏处是太冷。但这也只是说别人，说到自己，总还是隔。一个乡村少年，天性聪颖，读书也颇有成就。出来打天下时，遇上才女，本是一段上好佳话。却因时代处三千年大变异间，人生如飘篷飞絮，本难把握，再加上求功名心切，一被权势器重，就误读了自己，也白读了历史。文人从政，多难善终，尤其是兵戎血火之间。
总之，《今生今世》，未必要作“八卦”读，却也无妨作“八卦”读，有人就是这么读的。
据说这本书删节了不少，若眼神好，还是看电子版吧。书中错字不少，正规出版物如此，不禁让人心冷。
2004，01，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