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拆得狼藉,匠人们叮叮咣咣地敲打着砖块。我心里闷得慌,这院落真的要更换主人了,在这院落住过的亲人都各奔东西或已不在人世,今后在这里进出的人便是不相干的陌生人,我心里更是凄楚和辛酸。但想到三姨一家现在都生活在大都市,而不在固守这偏远小县城的小院落,也算是一种变迁和解脱,心里又释然。
三姨夫是一九六二年夏天海原发生的鼠疫的唯一幸存者,鼠疫是他母亲从甘肃的外婆家染来的,因为他外爷因剥猫皮染上鼠疫,传染给他母亲,他母亲从外婆家回来就病倒了,接着他父亲、他仅有三岁的姐姐病倒了,躺在炕上咽气。三姨夫当时仅是十个月的婴儿,趴在炕上哇哇大哭。他的婶婶是个刚嫁进门三个月的新媳妇,不听外人劝阻,冲进屋里,抱起他跑到村外躲了起来,紧接着,他的叔叔们,姑姑都被隔离,村里人把水和吃的送到离他们住的窑洞很远的地头,他们等送吃喝的人走远了,才提回去度日。
等上级卫生部门检查解除了隔离期,三姨夫和他的婶婶,叔叔们,姑姑回到了家,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他的婶婶待他如亲生的一般,他会说话时就叫她“妈”,他也长得眉清目秀,聪颖乖巧,家人邻人更是百般疼爱她。后来,他学业有成,成了一位医生,经人介绍,三姨与他相识相爱,有了自己温馨小家。
三姨夫和三姨住在单位的一个破旧库房里,一无所有,除了有两颗相爱的心和对生活的热忱。生活的艰辛接踵而来,三姨生孩子大出血,又患了风湿病,更让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后来,三姨夫开始做一些小生意,手头开始宽裕了,便在县城北边买了一亩地,自己设计,独立谋划,建成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来说比较气派的房子。院落建成后,三姨才拖着病体看了看,她被丈夫的能干震撼。院落入住后,三姨夫在园中栽种了喜欢的果树,屋内装饰了名人字画。春暖花开后,院中绿意盎然,屋内文清气雅,让邻人和亲戚们赞不绝口。
三姨夫还是不安于现状,自学法律,取得了律师资格证,在固原的一所律师事务所当了律师,一双儿女渐渐长大,离开了自家的大院落,在大都市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三姨由于身体孱弱,办了病退,离开了他们这个大院落,做了丈夫的贤内助。
昔日亲戚络绎不绝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了。后来,外公和外婆住进了这个院落,,我又成了这个院落的常客,听外公讲自己的人生往事,吃外婆做的家常饭,融融的亲情混着院中暖暖的阳光让我忘记了生活中不如意,叹息少了,笑声飘洒在院子角角落落。尤其秋天蔬菜和瓜果飘香,更让我馋嘴的流连忘返。
二00二年秋天,外婆病倒了,我守在外婆的病床边,盼着外婆早日康复。外婆拉着我的手,把几张崭新的十元钱塞到我的手里,哆嗦着说:“用不上了,给娃娃吧······这次的病和以前的不一样······好好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老天爷啊,为什么这样无情?外婆病了二十多天后,因肾衰竭离开了她依然眷恋的这个院子和她的儿孙们。失去了老伴,外公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随大舅搬回乡下住了,这样,外公可以每天站在村头,望望安息在村头山洼里的外婆。年迈的外公不需要繁华,需要的是心灵的安宁,而他与外婆六十几年相濡以沫的爱情,做儿孙的谁也不能代替。
没有人悉心守护的院落又沉寂了,开始荒芜了。三姨便让我抽空去照顾一下它,扫去尘土,除去杂草,静享着小院的阳光,思念着在小院生活过的亲人们,心里又多了一层别样的人生滋味。
去年,三姨夫犹豫再三,还是痛心割爱,把院子卖给了一位倒卖古董的商人。我作为这个院子的最后守护者和告别者,见证了它更易主人后而被重新的装修的过程,,我想把它永远留在记忆里,包括过去的旧貌和今日的新颜。
时光易逝,生活变迁,容颜易老,不变的也许只有亲人之间的牵念和对往事的追忆。释怀吧,也许变迁是一种超脱,给人一种挣开羁绊的轻松。毕竟走出去天地也许更宽广,人生更别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