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虞卿列传（三）
赵王又把这话转告给虞卿。虞卿说：“我听赵郝说：‘如果不媾和，明年秦军再来进攻赵国，大王岂不是要割让腹地来和秦军媾和。’现在即使和秦国媾和，赵郝也不能保证明年秦军不进攻我们。今天割让的六座县城，又有什么用处呢！明年秦军再来进攻，又要被迫划割秦军不能攻占的土地媾和，这是自杀战术，不如不媾和。秦军虽然善于攻取，也不能一次攻占六县；赵军虽然不能守卫，最后也不会失守六城。秦军这次因为疲惫撤退，军力已经大大下降。我们宁愿送给诸侯六城，收拢天下军兵反攻疲惫的秦国，那样我们失于诸侯的土地，能从秦国得到补偿。这样做我国还能得到好处，怎么能坐而割地，自弱以强秦呢？至于赵郝所说：‘原来三晋都交往秦国，相互之间关系很好。现在秦国结交韩国和魏国，却单独进攻赵国，是因为大王侍奉秦国不如韩国和魏国。’大王每年送给秦国六城侍奉秦国，等到坐而城尽，明年秦国再来要求割地，大王还能继续给他们吗？如果不能，那么就会前功尽弃，招致秦军进攻。如果想给，也最终会到无地可割让的地步。俗话说：‘强者善攻，弱者不能守。’现在坐而听任秦国宰割，秦军不用损耗却能多占土地，这是强秦弱赵的做法。日益强大的秦国割占越来越弱的赵国，就是秦国不停进攻赵国的原因。再说大王的土地有限，但秦国的贪欲无限。用有限的土地去满足无限的需求，继续这样做的结果肯定是再无赵国。”
赵王犹豫不决，楼缓从秦国来到赵国，赵王就召楼缓前来商议。他对楼缓说：“割让秦国土地或者不给，哪种办法更好一些呢？”楼缓推辞说：“这不是臣所能了解的。”赵王说：“虽然是这样，也不妨谈谈你的个人意见。”
楼缓说：“大王听说过公甫文伯母亲的故事吗？公甫文伯在鲁国做官，因病去世，有两个妻妾为他在房中自杀身亡。公甫文伯的母亲听说后，没有流一滴眼泪。公甫文伯母亲的佣人说道：‘怎么能有儿子死掉而不痛哭的啊？’公甫文伯的母亲说道：‘孔子是当世贤人，被鲁君驱逐后，公甫文伯却不再追随孔子。现在公甫文伯死后，为他自杀的有两名妇人，这只能说明他对长者无情，而对妇人情义深厚。’所以从母亲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就是个贤良的母亲；而从其他妻妾中说出这样的话，就是生性妒嫉的人。同样的话出自不同的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臣我刚刚从秦国来到，如果说不给，那不是上策；如果说给，担心大王认为臣替秦国说话，所以我不敢回答。如果真让臣替大王谋划，不如给好一些。”赵王说：“好。”
虞卿听说后，赶紧去面见赵王说：“这都是胡说八道，大王千万不要听他的！”楼缓听说后，也去见赵王，赵王又把虞卿的话转告给楼缓。
楼缓说道：“事情不是这样。虞卿只知其一，不只其二。现在秦赵之间火并后，天下诸侯都很高兴，这是为什么？他们都在暗中盘算：‘我们可以借助强国欺凌弱国了’。现在赵军被秦军围困，天下前去祝贺秦国战胜的使臣都已经赶到秦国了。所以不如割地媾和，让天下诸侯生疑而安慰秦国。如果不这样，诸侯将借助秦国对赵国的愤怒，乘着赵国疲惫，出兵前来瓜分赵国。赵国如果灭亡了，还靠什么图谋秦国呢？所以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希望大王早下决心，不要再犹豫观望了。”
虞卿听说后，赶紧再次去见赵王说：“楼先生来替秦国做事，是来害我赵国。我们和赵国媾和后，天下诸侯更会怀疑我们，谈什么抚慰秦国之心！怎么不说这样做是向天下诸侯示弱呢？听臣我的话不割让土地，并不是简单的不割让土地就算了。秦国向大王索要六城，大王可以把这六城送给齐国。齐国是秦国的深仇，得到六座城池后，肯定会全力向西进攻秦国。那时齐王支持大王，不等到我们的话出口就开始行动了。那样大王能失地于齐而在秦国得到补偿。秦国欠下齐国和赵国的深仇大恨也可以得报，同时向天下昭示赵国还能有所作为。大王只要把齐国和赵国结盟的事情宣扬出去，不必派我们的军队到边境观察，臣我已经料到秦国派人带重宝来到赵国，反而要和赵国媾和了。一旦秦赵媾和，韩国和魏国肯定敬重大王；他们敬重大王，肯定会献出重宝给大王。那样大王能一举而结三国之亲，从而改变与秦国的攻守之位。”赵王说：“好。”
赵王派虞卿向东去见齐王，一起谋划抵抗秦国。虞卿还没有返回，秦国的使者已经来到了赵国。楼缓听说后，赶紧拔腿逃走了，赵王封给虞卿一座城池为俸邑。
不久之后，魏国请使臣前来请求合纵，赵孝成王召来虞卿商量，虞卿先去拜访平原君。平原君说：“希望上卿谈论一下合纵之道。”
虞卿去见赵王。赵王说：“魏国派使臣前来请求合纵。”虞卿说：“魏国错了。”赵王说：“寡人还没有答应他们。”虞卿说道：“大王错了。”赵王奇怪地问：“魏国请求合纵，上卿说魏国错了。寡人我没有答应他们，上卿又说寡人错了。那到底是合纵还是不合纵呢？”
虞卿说道：“臣我听说过小国和大国合作共事，有利时大国能享受好处，不利时则由小国承受灾祸。现在魏国以小国的身份要求承担灾祸，而大王却以大国的身份推辞好处，所以臣说大王错了，魏国也错了。臣我私下里认为合纵是正道。”赵王说：“好。”于是和魏国订立盟约合纵抗秦。
虞卿因为和魏国相国魏齐的交情，不看重万户侯和卿相位置，和魏齐一起偷偷辞官，逃离了赵国，被困在大梁。魏齐去世后，虞卿更加不如意，转而开始著书立说。他从上采集《春秋》史实，从下观察近世，写成《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共计八篇文章，用来讥讽国家得失，世上流传后称为《虞氏春秋》。
太史公曰：平原君是混浊世界中出色的翩翩公子，但却不能识大局。俗话说：“利令智昏”，平原君被冯亭的邪说迷惑，使四十多万赵军在长平失陷，赵国几乎灭亡。虞卿料事揣摩世情，替赵王谋划，是多么缜密周到啊！后来不忍心看着魏齐被杀，最后被困在大梁，平常人都知道不能这样做，何况是贤良人士呢？但是如果虞卿不是穷困忧愁，也不会著书立说流传于后世吧？
司马迁有诗赞曰：
翩翩公子，天下奇器。笑姬从戮，义士增气。兵解李同，盟定毛遂。虞卿蹑蹻（音juē，掘），受赏料事。及困魏齐，著书见意。
黄其军
作于2020年7月20日（古历庚子年五月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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