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定,春节前必须去贫困户家中慰问。
贫困户在江边一个偏僻的山村,路窄,3米5的村道,弯道多,车子顺着陡峭的江边山岩缓慢向前行驶,不时还要避让悠闲踱步的鸡群鸭队。江的对面是银山镇,有高高矮矮的住房和烟囱。对岸平坦,自古以来就是人口稠密的集镇。而这边山高崖深,人烟稀少、交通不便。江面上有只摇曳的渡船,为两岸的村民摆渡。
经过40分钟的颠簸,终于到达目的地。那是一个山崖深处的村落,密密麻麻有几十家人,但几乎都看不到人。我的帮扶对象是两兄弟,70多岁了,没有成家,属于特困对象。哥哥腿脚不好,天天在床上看电视。弟弟身体好一些,也勤快,喂了两只羊儿,还负责打扫村上的卫生,算是公益行岗位,每月有几百元收入。闲来没事,常在村上邀约打麻将。
两兄弟姓冷,村支书也姓冷,50岁左右。车一停,支书便上前招呼,精干的黑铜色脸上堆满了笑容。村口有块不大不小的坝子,坝子边上一座刚翻新的民房,里面便住着我的帮扶对象。支书一声吆喝,弟弟便从屋里出来,笑眯眯地说,领导们好哇!我说,今天没去摸两把?弟弟说,摸啥子,不是要等你们来么。
由于常来,我便直接去了厨房。两兄弟各住各的卧室,但在一起开伙吃饭。锅里放着剩饭,案板上有盘青椒肉丝。案板下面有一箩筐鸡蛋。吃得好哟,我说。吃点肉有啥稀奇的,弟弟翻了我一眼,笑容里夹杂着不屑。我们把送来的米、面、油放在案板上,来到旁边的客厅。墙角安了一台14英寸的液晶电视,屋中间摆了一张早已褪色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盘泥巴花生。上个月,姨姐搬了新房,我曾计划把她的旧家具送来给两兄弟,包括有六成新的沙发、饭桌、衣柜,不料两兄弟高矮不接受,还托支书两次打电话来说,说太麻烦了。他们怕麻烦,怕改变过去的生活习惯。
支书个高,我们便把春联拿出来,请他帮忙一起贴上。春联贴在门框上,年味就出来了。
走进弟弟的卧室,我特意看了看他的床上。上次来,发现他们两兄弟的被子很破旧,有的地方棉絮都露出来了。我便和另一位同事一起买了两套被褥、垫褥和被套,委托同事送下来。弟弟的床上,新被子新垫褥都换上了。来到哥哥房间,哥哥正在床上看电视,哥哥的电视机是老式的盒子机,放在床对面的桌子上。掀起蚊帐,被子被套都换了,但垫褥没换,新垫褥还放在床边的地下。我问,大哥,怎么买来了不换呢。大哥说,谢谢了,空了就换。我说,啥时空呢。大哥说,等会就空。我说,要不要我现在帮你?大哥连忙说,不用了,我自己来。说话之际,我闻着一股浓浓的酸臭味,是长年不洗澡的味道。
来到坝子,前面是一排只剩下石墙的空架房,右边是上次推倒的危房石堆。支书说起上级要求的清杂去乱,收起了笑容,脸上露出苦恼的纹丝。这个村,冷姓是大姓,多数都是三亲六戚。这些年,除两兄弟和其他几户外,大家基本都举家外出了,空置的房子,常年失修,不少已成残垣断壁,镇上要求要拆除,但一征求意见就不同意。世世代代的老屋基,拆了就只剩下“拆旧留权”合同本上的一个符号,谁知道会不会随风飘走,没人愿意。再说,这拆除需要人工,需要开工资,也是不小的数目哎。
听着支书的介绍,我感到说不出的滋味。记得还是几个月前来村上,发现旁边那栋民房严重倾斜了,便找到支书,费了好大劲才找来几个大叔,把斜墙推倒了。按政策,两兄弟的土屋可以改造,屋顶换瓦,土墙添钢丝抹灰加固。趁给两兄弟改造旧屋的机会,村上找人把推倒的废土搬走,再把拆出来的石块磊整齐,把木材码成堆,为此我都又跑了几次。这还仅仅是一户,举头望去,山脚下满是这样的空房子。
天上下着一丝丝毛毛细雨,这是个凛冽的冬天。我告别了支书和送行的弟弟,钻进了车里。想起刚才哥哥房间里的酸臭味,以及那一排排凋零破败的房架子,我不禁捂起了厚厚的衣领,呼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