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橘子的味道吗?
那是一个平和的下午,平和的如同所有的早餐都是牛奶加面包一样温顺的下午。我正在书桌前面码字,我的女朋友坐在沙发上剥橘子看电视,忽然问到我。
橘子嘛,有酸有甜的。她说。但是到底是酸还是甜,总是要剥开皮肉才能看见。
我看了看她手中的橘子,那是一个已经剥好的橘子,四块绿色的皮放在茶几上,橘子瓣上细细的白色筋络也已经被小心的一条条剥了下来,只剩下了一个圆圆的橘子,由十二块橘子瓣组成,别无他物。单纯的橘子是很漂亮的,颜色透亮可爱,在下午的斜阳里如同水晶一样闪闪发亮,像是少女的唇一般水润光泽。
我扔下键盘,坐到她的身旁,她把橘子一瓣一瓣的剥开,塞到我的嘴里和她自己的嘴里。这个橘子确实是不错的,嘴唇和橘瓣接触的刹那,触感凉凉滑滑,轻轻一咬,甜甜的汁便在嘴里迸发开来,一条条细腻的果肉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是所有的树叶飘在世界上所有的湖面。
她吃完了橘子,小心地拿起一片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堆起了一脸的欢笑,她伸出手说“抱我”。
我们在沙发上拥抱,我在她的耳后闻到了橘子剥开的氤氲的气息。阳光洒在她的发上,空气中一两点微尘在浮动。
我忍着没有流眼泪,因为这是多么美好的下午啊。
第二天她离开了之后,我静静地坐在我们拥抱的那个位置抽烟。早上的阳光是照不到客厅的,装着橘子的塑料袋还剩下六个橘子。她剥开的那一个的皮还扔在茶几上,颓唐的干巴巴的,如同冬眠的虫。
我抽了一根烟,桌面上一共有四块橘子皮,二十四条橘子的筋络,其中有十八条长的和六条短的,还有七条是分叉的,茶几上有两个杯子,分别装着二厘米的山崎十二年和七点五厘米的橙汁,烟灰缸里有四个烟头,三个是中南海,一个是爱喜薄荷,沙发上堆着三本书两个毛公仔和四个抱枕。
我把第五个烟头扔进烟灰缸摁灭,然后确定她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房间里的气息是不会再回来的气息,那种味道像是晚上关门之后,空无一人的大学图书馆的气息。
我换上一身能出门的衣服,把旧的T恤和短裤扔进洗衣机,揣了一个橘子出门。
走在街上感觉好了许多,毕竟那种图书馆的味道我不习惯,能看见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盲目地走在街上,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他们的一份子。
我决定去看电影,看什么电影无所谓,但是电影里面有人。
我看了电影,电影院里面总共有七个人看电影,除了我之外还有三对情侣,其中一个女孩穿的红裙子,和她的那条很像。
我看了电影,电影院里面总共有十二个喇叭,四个出口,其中一个出口的灯坏掉了,其间工作人员总共进来了两次,还有一次是站在门口拉开布帘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我看了电影,幕布上有一块污渍,不知道是镜头上的灰尘还是幕布本来就脏了。我盯着那块污渍很久很久,感觉像是咖啡渍的试验,我在想那到底是一块没了头的小熊饼干,还是一团破旧的洗碗布的形状。
我在电影院里吃掉了橘子,我像她一样细细地把皮剥成四块,其中有一块剥的不好,不是她剥开的形状。我像她一样细细的摘掉橘子上的筋络,变成一个只有橘瓣的球,单纯的橘子应该是很漂亮的,可是在电影院昏暗的灯下,它黯淡无光。
这个橘子是酸的。
我回到家,把衣服晾起来,空荡荡的T恤和短裤在客厅外的阳台上飘舞。我倒掉桌上的橙汁,喝掉山崎,然后清空了烟灰缸。把她的橘皮留在桌子上。橘皮还是那么湿润滑腻,像是从昨天到现在从来没有改变。
我打开电视,看电视。昨天她在看的那个电视剧,已经播了新的一集。
我看着看着电视剧,下意识的抓起一个橘子,一把撕开橘子的皮,然后整个塞进嘴里,牙和粗糙的果肉撕磨在一起,然后硬邦邦的冲过喉咙。
这个橘子是没有味道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在沙发上,山崎十二年的酒瓶扔在一边,橘子皮扔的满地都是,混乱不堪。我看了看装橘子的塑料袋,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个了。
这三个橘子是没有感觉的。
我洗了把脸,用热水剃须,脸上被刮破了。我吃早饭,发现牛奶已经喝光了,面包过期了。
我回到客厅的茶几上,点起一根烟,慢慢的剥橘子当早餐,剥开四块绿色的皮放在茶几上,橘子瓣上细细的白色筋络小心的一条条剥了下来,只剩下了一个圆圆的橘子,由十二块橘子瓣组成,别无他物。
我剥的橘皮和她剥的橘皮并排放在一起。一堆是新鲜的还带着橘子的清香和水润,一堆已经干瘪,像是硬硬的日记本硬壳。
我看着橘子,橘子看着我。
我在等着橘子来喂我,可是它没有。
我和橘子僵持了好久,最后我叹了口气,一瓣一瓣地撕开橘子,一瓣一瓣地塞进嘴里。
我闭上眼睛,回忆那个平和的如同所有的早餐都是牛奶加面包一样温顺的下午,那不是我的手,所以那个橘子无论如何都应该是甜的。
所以这个橘子也无论如何都应该是甜的。
应该,大概,可能,是甜的吧。
虽然我明明知道,发霉的橘子,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