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曲长空受了内伤，背靠着石壁坐在地上。山洞外的悬崖边，一女子迎风伫立，悄然望着山间的云雾想着心事。

　　这女子一袭白衣，不着一点凡尘，玲珑的身姿好像笼在轻烟之中，唯独面上却罩着一层薄薄的黑纱，黑白相衬，神秘中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丽。

　　曲长空为师父雪耻，杀了许多正派的掌门，一时间，搅的江湖血雨腥风，人人自危。在他前往峨眉山杀璇玑师太时，被一神秘人打伤，侥幸逃脱后，又遭遇各派围攻，若不是眼前这位白衣女子及时相救，只怕他已经早死多时了。

　　曲长空抬头望了望洞外的倩影，心中感激，轻咳了一声打破沉寂：“我受伤这几日，衣食不便，多亏恩公照顾，救命大恩未敢言谢，只求恩公掀开面纱，一见庐山真容，我必铭记于心，他日也好报还。”

　　白衣女子依旧怔怔望着山间起伏的云雾发呆，好似没听见一般，身形袅袅就好像这山川的一片云。

　　一阵沉默，白衣女子忽然说道：“你前往峨眉山是不是去杀璇玑师太？”

　　曲长空听得璇玑两个字，不禁咬了咬牙，“她就是死十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这些名门正派都是假仁假义之徒，待我伤好，我必取这老尼姑的性命。”曲长歌狠狠道：“她得知我要去杀她，便邀众多武林高手在路上伏击我，这些人都想将我除之而后快，偏偏老天庇佑我大难不死，被恩公所救，可见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说着走出山洞，一抹残阳透过槐树林斜斜照在他脸颊上，显得几分坚毅果决。

　　曲长空与白衣女子并肩而立，看了一阵翻涌的云雾，轻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为甚么，你我虽然是第一次相见，但总感觉我们就好像认识一样，心中只想和你亲近，更无半点隔阂，恨不得把我心事都说给你听，你一定很好奇，我为甚么杀璇玑罢？”

　　白衣女子似乎没预料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身子不由得震了震，但仍旧没看他一眼。

　　曲长空道：“这些年，我东奔西跑，惹得江湖上的仇人无数，没有一日像现在这样平和，更没有一个人如你这般待我，除了……除了……”

　　“除了谁？”白衣女子接口问道。

　　曲长空悠然神往，良久才道：“她对我情深义重，照顾我，爱护我，几乎无微不至，她教我武功，教我写字，虽然严厉，但她是真心对我好，她虽是我师父，却如同……如同……”

　　白衣女子微微侧头，好像看了曲长空一眼，淡淡道：“你师父……她……待你真有那么好吗？”

　　曲长空截然道：“好，很好，她虽然是我师父，其实也比我也大不了几岁。”说着嘴角露出微笑，深深陷入回忆之中，“那时候，我受人欺侮，是她将恶人赶跑，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回山。从此我们相依为命，一晃就是好几年，这些日子我们朝夕相处，渐渐地……渐渐地……”

　　曲长歌想起往事，心中又酸又涩，良久才道：“渐渐……我便喜欢上了她。为此，天下正派联合上山找我师父，说甚么我们有悖人伦纲常，还把我师父打成重伤，哼，这些人若不是忌惮师父武功高强，只怕立时便将我们杀死了。自那之后，江湖上议论纷纷，都说我师父不知廉耻，师父终日郁郁，再也没笑过。我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担忧，事已如此，后悔也没什么用啦，我就跑到她房前，大声对她说：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曲长空说道这里，感觉自己又回到当初的那个时候，心里一阵酸楚，再说不下去。

　　白衣女子道：“我想……你师父也是有难言之隐，你……你别怪她。”她说这几句话，声音竟有些发颤。

　　曲长空苦笑道：“你猜到了？唉！我怎么会怪她，她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怪她。后来，我离开山门，独自在江湖漂泊，白天想她，晚上又总是梦见她，想忘也忘不掉。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回去，却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故意避开我，真的不再要我了，可是……可是……我还是很想她，我心中越想师父，我就越恨那些伪君子，所以我要杀尽这些沽名钓誉之徒，是他们打伤我师父，是他们拆散的我们。”说着狠狠一掌击在崖边的槐树上，震的槐树花簌簌落了下来，缤纷飞舞，宛如漫天花雨。

　　白衣女子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花瓣，颇有感触地道：“这些年，你杀了多少人？”

　　“多少人？唔……不记得了，钟山、八卦、崆峒，太多了，他们联合上山，都欺负过我师父，我要为我师父出这口气。”曲长空说道。

　　“为了一人，搅的江湖血雨腥风，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是真的恨这些人，还是再折磨自己？”

　　曲长空心中一阵酸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本以为时间久了，我就会忘记师父，可是……可是……我心中就是忍不住想。”

　　白衣女子见他坐在崖边的大石上，眼中尽是哀怜之色，忍不住走到近前，伸手轻抚了抚，安慰道：“我能感觉的到，她虽然和你恩断义绝，但心中也是如你这般，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念着你，你如此太难过，她……心里也不好受……”

　　曲长空听她温声安慰，就好像曾经的师父一般，亲切无比，只是她罩着黑纱，就好像两人之间总有甚么越不过去的鸿沟。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咫尺，曲长空猛地伸手去掀她面前的黑纱，此举虽然冒失，但曲长空知道，这白衣女子武功超凡，若非出其不意，只怕一辈子也不知是谁救了自己，这大恩更是难报。

　　曲长空出手如电，指尖已触到黑纱，却见那白衣女子，纤腰轻折，幻影闪动，刷地一声避了开。

　　曲长空没想到她竟如此迅捷，心中不甘，一抓落空，随即变抓为掌，又随形而至，这一掌去势甚疾，掌倒中途，曲长歌左手臂在右掌穿出，正一招“连环掌”，双掌轻轻一晃，又变换出重重数掌，漫天掌影将白衣女子罩在其中。

　　白衣女子神态自若，只见她左手在胸前引着剑诀，右手叉开五指举向天空，霎时间，狂风大作，“咔嚓！”一声巨响，晴空打了一道雳闪，一束神光由天而降，这神光七彩映辉，好像九天银河之水倒倾下来，正被在白衣女子抓在手中。

　　曲长空双掌将至，见白衣女子傲然独立，一身衣裙猎猎飘飞，白雪般手里似握着甚么东西，只一眨眼间，数道霞光便由手中激射而出，五彩缤纷，绚丽夺目，让人不能逼视，饶曲长空排山倒海的掌力却也不能前进半分。

　　曲长空眯起眼，见霞光慢慢消散，心中骇然无比，大惊道：“是你……是你……原来是你！”后退两步，冷笑道：“难怪我见你眼熟，原来当日在峨眉山路上，打伤我的神秘人就是你。可你既然要杀我，又为甚么要救我？你……到底是谁？”曲长空满腹疑团，直直盯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道：“小曲，我是白啸影，我下山寻你来了。”说着轻轻摘下面纱。

　　曲长空日思夜想，双眼望穿秋水，却没想到伊人就在眼前，不禁泪眼朦胧，喃喃道：“师父……师父……，你是师父？真的是你，我……我……好想你……”说着像小孩子一般，奔上前抱着师父，呜呜大哭起来。

　　这白衣女子正是曲长空的师父白啸影，当初她把曲长空赶出山门，却没想到他杀害各派掌门，闯下大祸，本想清理门户，但师徒情深，终是不忍。

　　白啸影忍着心酸，道：“小曲，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么？”

　　曲长空紧紧拥着白啸影，哽咽难言，嘴里只是不停叫着：“师父……师父……”曲长空哭了好一阵，突地放开白啸影，退后两步，抹了抹眼泪，道：“这……难道又是梦么？”

　　白啸影转过身不去看他，只听她冷冷的声音说道：“梦？你搅的江湖血雨腥风，犯下滔天罪恶，却还不知悔改，竟还要去滥杀无辜？如今也该醒醒了！”

　　曲长空道：“我自小便被师父带回山门，你对我关怀备至，更教我读书识礼，这些我都铭记于心，更不敢忘恩负义。但这件事，我没错，我就是喜欢你，又关别人甚么事，即便是错，错的也是我，他们凭甚么将你打成重伤？那天你为了护我，被峨眉璇玑打了三掌，见你口喷鲜血，我的心好像针扎一般。那时，我就暗暗发狠，誓要杀了璇玑等人，为你报这三掌之仇。”

　　白啸影道：“小曲，以前无论我说甚么，你都听，如今你长大了，我说的话你再也不听了，既然如此，咱们就用剑说话，你若赢了我，那也都由得你，若赢不了我，你……也别怪为师无情。”说着转过身来，左手一引剑诀，右手凌空一划，顿时冷气凝结，凭空化出一把三尺长的寒冰长剑来，剑身散发着幽幽冷气，正如白衣女子一般冷峻。

　　曲长空听师父语出绝情，又见师父凤眼之中异光闪动，知道她已动了杀机，心中只是浮现起两人以前生活的片段，没想到师徒重逢，却是这样的光景，不由得泪光闪动，跪在地上，道：“师父授我大恩，我万不敢犯上，我不怕死，你叫我死，我也心甘情愿，但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杀了璇玑，倒时候再向你请罪，那时，要杀要剐，我都听师父的。”说着缓缓站起身，手中已然多了一把烈焰火剑。

　　山洞外的悬崖边，一男一女，两把长剑，一冰一火，映的天空黯然失色。曲长空手持火剑，周身似笼在烈焰之中，白衣女子欺霜胜雪，冷酷非凡，两人执剑而立，却谁也没先出招。

　　一阵山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落叶，突然白影闪动，三尺冰锋带着飒飒寒风，在空中顿了顿，刷地一声刺向曲长空。曲长空心中五味杂陈，不得已，也只得举剑招架。

　　这白啸影剑法千幻，出神入化，每一剑都有千钧之力雷霆之威，寒冰剑舞动间带着道道霞光，将曲长空笼在其中。曲长空身陷漫天的剑影之中，有心脱战相避，却也无法抽身而走。两人剑影纷飞，眨眼之间已然拆了二三十招，曲长空一边打一边想：“我一身武功都是师父所授，她若真取我性命，也只在一两招之间，看来师父她终是不忍杀我。如此，我只需寻隙脱战即可，但要从师父手中逃脱，不使出看家本领只怕不行。”想到此处，心里便有了计较。

　　眼见白啸影长剑一道寒芒刺来，曲长空身子向后纵出，身在空中，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火剑之上，只见那火剑顿时烈焰升腾，团团烈焰如片片赤鳞缓缓汇聚起来，烈焰之中隐隐现出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

　　曲长空身在空中，竟不退反进，火剑呼地一声刺出，那条火龙乃人之精血所化，与人心意相通。只见龙乘焚天火势，剑借炎龙神威，轰隆隆咆哮奔来。这炎龙怒火，霎时间便将白啸影吞没。

　　白啸影立时口喷鲜血，如断线的纸鸢，飘飘遥遥坠在地上，一张俏脸，左边烈焰焚烧，龟裂出数道裂痕，右边冷气凝集，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霜，已是奄奄一息，难以活命了。

　　一瞬间，曲长空脑中一片空白，忙抱起白啸影，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大痛，只是抱着她痛哭：“师父你……你……为甚么？你为甚么不躲？你……为甚么？”

　　白啸影勉力举起手来，擦了擦他脸颊的泪水，苦笑道：“小曲，别哭，师父……师父……不怪你，我……我……有话和你说……，你……听不听……”说着嘴里呛出鲜血来。

　　“你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我不去杀璇玑了，只要你别死，你别死……师父……师父……”曲长空将耳贴在她的脸颊上，只听她喘息好一阵却没说出一句话。曲长空一面哭一面紧紧将白啸影搂在怀里。

　　过了好一阵，听白啸影若有若无的声音道：“我……我……就要死了，再也不用管甚么是非人言啦，小曲，我以前凶你，你别怪我，其实我……我……也很喜欢你，与你在山洞这几天，虽只短短几天，我却真的很高兴，这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曲长空听了只是大哭。

　　白啸影昏昏沉沉，过了一会儿，竟恍恍惚惚精神起来，摸了摸曲长空的脸颊，道：“小曲，你敢爱敢恨，但师父却没有你这样的勇气，我本以为将你赶下山，看不见也就不会想，可我看见你以前住过的的屋子，用过的剑，我就会想，这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这是你用过的东西。我想我离开山门就会将你忘记，可又总是梦见你，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出来寻你，没想到你……你……在外面闯出这样的祸来，都怪我……怪我……”

　　曲长空哭道：“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再也不管是非人言，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

　　白啸影苦笑道：“太晚啦，我是不行的了，你的债，我替你还了，听师父的话，好好活下去，别在做坏事……，我……我……虽然要死了，但却很高兴……”

　　曲长空见师父带着微笑缓缓闭上眼，一张俏脸，皆被烈焰所蚀，知道她再也醒不过来，这天大地大，叫一声师父，再也没人应了，又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曲长空抱起师父，望着崖边的云雾，喃喃道：“师父，等等我……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