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和他靠得太近,他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
“喂,小杂种,你离我们远点。”
“以后你就叫小杂种了,回去告诉你娘,知道吗?”
那年林四岁,在这片黄土地上,林慢慢发现,自己是个特别的小孩,因为特别,他需要比别人更特别地生存下去。他的生命中不断出现很多不一样的声音,有很多人喜欢和他说话,有很多人对他敬而远之,有很多人告诉他,他还有第二个名字。
我真的很特别,是不是?林苦恼很久很久。
但林想听她的回答,他鼓起勇气问了一次,那晚母亲脸色发白,一个踉跄差点跪在碎了一地的碗盘上。母亲背对着林,然后一巴掌印在他的脸上。那双手一直在抖,抖得林不知所措,他真的吓坏了。
他待在原地哭着喊母亲的名字,他哭着说,我以后再也不会问了。林哭着去看母亲的眼睛,但是母亲只是低着头收拾碎渣,一言不发。
那天的雨是这么下的,稀稀拉拉地倾泻一地,打在地上,衬着月色,泛着银光。
母亲还是一言不发,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林很害怕,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娘,以后要自己保重,自己注意身体。”
“以后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吃好点,穿好点,没钱了娘给你送。”
"娘,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两个人送?"
“你爹他在外头打工,他说啊,等你十二岁的时候就会回来。”
那年林六岁,六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六岁的孩子会喊饿,会拿着新买的玩具蹦蹦跳跳,会哼几首儿歌来博得一家人的掌声,但是这些他都不会。他会做饭,他会洗衣服,会把家里的米花摘下来,背着背篓拿到市上去卖。
他很稚气地告诉母亲,在我十二岁之前,我就是家里的小爸爸。但母亲笑得让他很心疼,他心疼她晒得黝黑的皮肤,心疼她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稚气未脱而满脸愧疚的样子。
他开始讨厌父亲,讨厌他为什么要等自己十二岁才回来,他偷偷讨厌他,在泥地上用树枝画着小圈圈。因为如果母亲知道了会生气,她不许自己讨厌父亲,她说,你爹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娘的。
"娘,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在家里要注意身体,吃好点,穿好点。"
“娘,我走了,家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你爹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的。”
那年林十八岁,父亲始终都没有来,他都没来得及告诉父亲,他考上了大学。他就这样望了一宿的星空,启程离开了那片黄土地。
林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那里充满各种各样他无法抗拒的诱惑。然而,每个人都是游子,都是一具空壳装着漂泊的心。林也是一具空壳,他跌跌撞撞碰地千疮百孔,颤颤巍巍地抵不住迎面来的风,他努力将自己填满人情世故,努力接触不同的人,听他们的故事。
他开始发现原来生活可以如此美好。于是,他开始吸烟,喝酒,称兄道弟地过日子,为友情奔走四方,为爱情撕心裂肺,为亲情却选择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安静得开始忘记自己还有颗心,就在空壳里,就在人情世故里被憋的奄奄一息。
“为什么要肇事?”
“他们欠我们四个月的工资不结账!”
“为什么要带头砍人?”
“因为!他骂我娘!"
那天的雨,一地还没来得及被冲刷的落叶堆积在一起,瓢泼大雨打在落叶上,节奏感跟不上了她的呼吸。
林被锁在了铁门里,他不知道母亲会在外面待多久,他怕她着凉,好想喊母亲回家,但他却不敢回头。
“在大学里不学无术,毕业出来给别人打工,老板欠了我们一屁股债就想跑,我喊了一帮工友准备和解讲道理,好歹是个读书人,但那晚脸皮撕破了,老板实在是无理取闹,骂我们这群狗娘养的杂种还来讲道理?骂我们一身污垢还有脸出来要债? ”
当他听到他们用最恶毒的话语骂娘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大脑充血,双眼通红,提着斧头冲过来一斧头劈下去,就听见劈柴一样的声音,比家里摘米花的声音沉重,比母亲整夜整夜咳嗽的声音轻。
警察来了,母亲也来了,她哭着喊林的名字,哭着想跃过防护栏,哭着去看林的眼睛,但他没看她,他不敢转身,身后铁门传来沉重的闭合声,他只是一言不发。
“儿啊,在里面过得还好吗?”
“儿啊,娘不用你担心,娘身体可好了,你不用担心。”
“儿啊,娘给你寄的毛衣你收到了吗?那朵梅花是娘绣上去的。”
“儿啊,你看,娘还能绣花,娘眼神还好着哩。”
那年林二十三岁,在牢房里过得不算颓废,入狱之后他痛定思痛,认真改过,还经常在狱中做事。狱警是个实在人,破例给林每天一个小时的读书时间。
对他也不错,入狱的这几年,他每年都会收到母亲的包裹,是一件毛衣,绣着梅花,包裹的最底下是一封信。信中母亲说自己身体一直很好,叫林不要担心,让林好好改造,等着他出狱。
这些信林一直贴身收着,带着他已经干了的泪痕,林也写了几封回信寄出去给母亲,但是没有回音,他想母亲是不是还在怪自己,怪自己无所事事,怪自己不思进取,怪自己年轻气盛,做事不够沉稳。
他在信中写着,“这辈子,我可以过得不好,我可以吃苦耐劳,我可以被人唾弃长大,但我却不允许有人骂你,我要保护你一生!”
“娘,你骗我,你说过要等我回家。”
"娘,你写信说你身体一直很好的。”
"娘,你看到过我的回信吗”
那天的雨也是这么下的,稀稀拉拉地倾泻一地,打在地上,衬着月色,泛着银光。
林跪在母亲的坟前,哭的就像个孩子,哭着喊她的名字,哭着到处找她的身影。但是他再也看不到她了,那堆落叶终于被冲刷干净,可是却再也没有了母亲的足迹。
邻居告诉林,在他入狱的第二年母亲就去世了,重病,骨癌。那些毛衣和信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母亲委托邻居每年寄给他,委托他们不要告诉他她已经去世了,还委托他们安慰他。
"娘,你不怪我了,对吧。”
"娘,我在狱中表现很好,我今后会重新做人。"
“娘,那边冷,自己保重,自己注意身体。”
在坟前,林看着母亲笑的让人心疼的黑白照片,看着她花白的头发,他嚎啕大哭。
“我没能好好孝顺你,没能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我把我写给你的信都留在了这里,我想让你看到信中的那番话,我想亲口告诉你,你儿子回来了。”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比摘米花的声音要轻,比她翻滚了一宿,停止了咳嗽,安稳睡着的呼吸声要轻,比那些年她一个人在角落独自哭泣的声音要轻。
他说,
"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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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理由:
作者笔下的林是一个单亲母亲带大的孩子。
父亲的缺席在他四岁的年纪就让他饱受了同伴的嘲笑和欺凌,并由此引发了母子间的伤痛厚重的记忆,但母亲的话给了他希望。
他发誓在十二岁之前,他要做家里的小爸爸,从四岁等到六岁,从六岁跨越过十二岁,直到他十八岁跨入大学校门,父亲也没有出现。
等待的心慢慢失去了知觉,他开始用虚华麻醉自己,但内心深处的渴望依然在被骂“狗娘养的杂种”而瞬间引爆……
厚重的铁狱生活,让他找回初心,但狱外的母亲却在渴盼和不舍中离去,只剩下一抔黄土。她终于等来了儿子的新生和那一声声忏悔……
时光岁月为明线,等为暗线,双线交织中主题一步步得以升华。作者文笔细腻,对话、场景描写使人物立体饱满。准确凝练的语言,使得意象更加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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