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大千世界倒也不乏一时眼瞎。
阿绿是条蛇,当真青涩,长至开了灵智,有了好奇的心思,便免不了四处乱窜。
岁月若倒这样过去也还好。只一日,钻了条泛了袅袅毒雾的洞。跌跌撞撞跑出来,惊慌地再见到光,便发现眼中世界都蒙了一层绿雾。
视力、实力尽是大损。
阿绿从不曾战过,倒也不觉如何不便。
阿巧是只兔子,毛发雪白而柔顺。
狡兔三窟,阿巧确是狡兔,但还没有三窟,他就一个窝。
绵绵青山,阿巧一家代代都不曾离开过——这里够他们存活。足够足够。甚至够嬉戏,够在不危险的时候,晒晒太阳,把毛发晒得蓬松柔顺。
一日阿绿便遇见了阿巧。
阿巧在阿绿眼里,蒙蒙碧光里掩着雪白,倒是美得移不开眼。
常常同游。
一日遇见只小赤狐。
小小的一只,大约是受了伤,百般虚弱,眼看是活不长了。
百草之力已不得而救。
唯有契约之力。
阿绿阿巧都想让赤狐活下去。
小赤狐一日日长大,修炼所需供不应求。
阿巧说,我与血儿便就这样共同死去也好。
阿巧说,我能修行一天,便不会让血儿断了修炼。
绵绵青山供给些小兔尚能承受,赤狐的需求却是远远提供不起。阿巧和赤狐一日日虚弱下去。
阿绿沉默了很久很久。
冰冷的蛇瞳里,绵密的毒素后,掩藏着难以言说的苦痛和决然。
阿绿第一次离开这片青山。
她和阿巧说,等我回来,血儿活得了,一定活得了。
青山外是片毒物遍地,野兽出没的沼泽。
沼泽阴冷寂静,终日不见阳光。
杀机四伏。
阿绿在一个月后返回,遍体鳞伤,阿巧和血儿奄奄一息。
阿绿治愈了阿巧和血儿。
补给所剩不多。
阿绿拖着伤躯再次离去,没有回头。
一路血痕。
像血儿刚刚活下来的时候,欢欣地跳跃的身影。
那是阿绿一生中,见过最刺眼又深刻的红,带给她一生悲剧的红。
阿绿的伤叠了一层又一层,像美丽的花纹。
阿巧和血儿状况一日日稳定,活了下来。
血儿长得越发灵动。
阿巧便一日日出去吹嘘。
他和井底的蛙先生说,我养了只赤狐。
他和灌木上的麻雀说,我养了只赤狐。
他和落叶下的蚯蚓说,我养了只赤狐。
他们说,阿巧你真厉害。
阿巧说,哎哟养这赤狐真是辛苦。
阿巧说,但是我那么爱她呀,我自己修炼不了也要让她成长啊。
他们说,阿巧真是伟大。
他们说,是啊是啊。
阿巧跟血儿说,阿绿自血儿小就不常陪着血儿。
阿巧跟血儿说,只有他阿巧最爱血儿了。
阿巧问血儿,血儿啊,谁是这大千世界最爱你的人。
血儿懵懂,是阿巧。
阿巧说,是,对。阿绿不行,只有阿巧爱你。
然后抱紧血儿,血儿觉得她没法呼吸了。
阿绿回来的时候,遥遥地看了看血儿。
血儿觉得阿绿身上的血红得刺眼。
阿绿回来的时候,阿巧常常很凶。
阿绿永远沉默。
碧色的蛇瞳一直望着缩成一团,迅速成长的血儿。
对阿巧的伤害缄默不语。
血儿喜欢阿绿的身子。
冰凉凉的。
一点也不恐怖。
血儿发现阿绿身上除了美丽的伤痕。
还有一些深刻而丑陋的疤。
阿绿说,是阿巧抓的。
血儿扒了扒自己的毛,盖住那和阿绿身上相似的伤。
抱住了阿绿。
阿巧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阿巧最爱血儿了。大千世界只有阿巧是真心待血儿。
阿巧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吹嘘着,他阿巧养了只赤狐。
血儿长出第二尾的时候。
看着阿绿七寸附近的伤,狠狠地退了一把阿绿,血儿说阿绿你走吧。
阿绿走了。
又回来了。
阿绿知道,血儿需要她。
血儿抱紧了阿绿,伤伤相应,说不出的痛。
血儿长出第三尾的时候。
阿绿说她要走了。
血儿望着她,不说话。
一个雷雨天。
血儿窜出窝外,淋了个透。
赤眸锁住天空。
电闪雷鸣。
闪电像天空的伤痕,一条碧色抚平天空的疤。
雷声隆隆,像是迎接他们的战神。
阿绿,本就是龙。